給女兒下跪的媽媽

by 張瀞文

週末下午美香的媽媽一個人從鄉下搭車上台北。不知情的美香一開大門，母親便對女兒下跪磕頭，嚎啕大哭。

前天晚上，弟弟打電話來要求美香帶頭蓋章，立下放棄繼承鄉下土地的切結書，美香委婉拒絕，弟弟凶惡地責罵她，說如果不蓋章，不會放過他們三姊妹。姊妹三人當夜聚首，無奈痛哭，他們為媽媽哭，也為死去的父親痛哭。

雖然那塊土地至少值上億新台幣，美香何嘗貪圖？三姊妹自從親近佛法，最擔憂的莫過於母親的晚年，弟弟好賭不成材，媽媽承襲重男輕女的觀念，對弟弟從溺愛，到目前充滿懼怕的依賴，典型的夫死從子的實踐，把兒子當作生命的頭家（老一輩女人叫先生是頭家）。

然而，從小也對弟弟疼愛有加的美香，知道弟弟是不懂得什麼是孝順，在男人為尊的模式之下，他從沒機會學習付出與體諒，怎知孝順為何物呢？三姊妹試著在父親過世後將母親接來同住，母親卻視為奇恥大辱斷然拒絕。

如果祖產按照法律分配，母親也可得一份，不願意簽字是讓母親晚年有所保障，也讓祖傳的土地不至於敗個精光。

今天卻落到母親對她下跪的光景，美香也跪在母親跟前痛哭，美香哭出從小到大身為女兒的委屈，家裡三個女兒自小勤勞乖巧，自己半工半讀唸完大學，對母親非常孝順，但是母親卻從未對女兒有半句誇讚，來言都是批評貶損，即使學業與事業卓然，她們對自己的女兒身依舊有著隱藏的自卑，更深深渴望母親對她們也流露與弟弟同等的疼愛。

母親說：「恁啊有友孝，就蓋印給妳小弟！不要跟我說那麼多，講是為我好，那是吳家的財產，不是你查某仔的！」這些話句句讓美香刺骨錐心。如果不願蓋章，必定與母親反目，如果蓋章，吳家祖產很快化為烏有，但是母親一句「那是吳家的財產」讓美香死了心。既然不被當作吳家的人，何必苦心維護吳家的未來呢？

弟弟賣掉部分土地，給姊姊們一人50萬台幣作為蓋章費，姊妹將這筆錢存起來，預期母親幾年後需要這筆錢養老。

接著買下豪宅與名車，母親充當豪宅老媽子，母子相偕去越南選聽話媳婦，母親穿金戴銀向女兒們炫耀：「誰說我的兒子不會孝順我！」因為態度炫耀又譏嘲，她們三人與母親、弟弟漸行漸遠。

正如預料的，土地在一年之內幾乎賣光變現了，什麼都有又無所事事的弟弟，開始以為自己是賭神，日夜豪賭，接著抵押車子、房子，以及越南妻子，之後便音訊全無。姊妹欲將母親接回奉養，母親卻躲著她們，斷絕了音訊。

幾年之後，有老鄰居看見電視上有個流浪的老人酷似母親，通知了美香。被女兒接回的母親已經幾近痴呆，在警局看到美香卻馬上跪下磕頭，嘴裡喃喃說著「歹勢！歹勢」！她抱著弱小的母親輕輕地說：「沒事了！我們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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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身心靈整合治療團體領導人、自由作家，歡迎到四月女巫的赤道小築部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