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心
by 林小混
我的好朋友大致可分兩類：一是年屆退休的大哥大姐，一是年紀和我差不多的未婚者。我們不常聚會，但每回見面總是談笑風生，讓人期待這難得的一期一會。
然而，最近幾次碰面，我發現自己不太一樣了，當大家熱切討論金錢、學位、升遷、感情困擾、養生大計，我忽然都變得興趣缺缺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充當「張老師」，甚至連假裝有興趣的動力都沒有，坐在這頭的我，寧可靜默。
散場後，我兀自逛進書店，學某廣告把試聽耳機放在肚子上給寶寶聽，感受寶寶起舞的韻律，突然發現有些心情，是無法和不同生命階段的人共享的，有些生命風景，只有正在經過的人，才看得最清楚。
幸好，這種和寶寶默默收納情緒的感覺，不全然孤單，有時也很有趣。例如上班時，寶寶用手腳在我的肚皮撐出一座小玉山，我就馬上摸摸她回應，或用手指在另一邊的肚子「扣扣扣」，吸引她連滾帶「游」過來，表面上是獨樂樂，實質卻是玩著只有「我知寶寶知」的秘密遊戲；尤其剛吃完香甜早餐加熱牛奶，就是她活動力最旺盛的時候，上下彈跳遠遠不夠，非得從肚子最右邊到最左邊，來回個好幾趟，像參加鐵人賽似的，有時太誇張，我就會到洗手間輕聲對她安撫；還有幾次，長官交辦煩人瑣事時，媽媽心裡不以為然，寶寶竟也大力搖頭晃腦起來，令人忍不住在心裡誇讚「孺子可教啊！」
感受到胎動之前，偶爾會很羨慕在家待產的孕媽咪們，不必一早穿梭車陣趕打卡，或在烈陽下曬成人乾、大雨傾盆時又淋成落湯雞，還得每天練臂力移動卡在兩旁的重機，以求得夾縫中的一小格停車位……。不過，第七個月胎動變明顯時，我突然大悟：放眼職場，除了孕婦，有誰能如此明目張膽地天天帶小孩上班，還整天膩在一起，醒了時陪她玩、玩累了哄她酣睡，卻無人有置喙之餘地？沒享受過特權的我，在辦公室裡第一次產生「孕婦最大」的尊榮感及「當眾蹓小孩」的樂趣。
某天下班途中，驚見前方一位婦人騎士，沒開車燈，後背還用揹巾「揹站」了一個約莫一歲大的男嬰，男嬰兩手搭著婦人的肩，小胖腿直直立在婦人背後的機車座椅上，頭還好奇地東轉西轉，身體都已斜到一邊去啦！
以前的我頂多在心裡碎念幾句就從旁邊繞過去了，這回卻昇起一股「捨我其誰」的正義感，立刻決定要保護他們，於是跟騎了一小段路，以防後方來車不小心撞上。等紅燈時側停在婦人身後，突然聽到她車上傳來小孩的聲音，流利地完全不像一歲小孩會說的話。
我定睛一看，真是奇觀！原來機車前座還堆了一個大箱子，箱上加掛一個大塑膠袋，然後，有一個……有一個疑似小孩的物體。啊，在動了，真的是小孩，他面朝婦人，背靠箱子，兩手抓著婦人的衣角，而且也沒帶安全帽！
能預防卻完全不當一回事，是我最難忍受的地雷！倒楣的婦人於是被我念了一頓，直到綠燈來解救她。
那個獨善其身的我啊，哪裡去了？沒想到自己的心也能像鴛鴦火鍋一樣，一邊變得凡事興趣缺缺、清清淡淡，另一邊卻是熱心介入、熱辣異常。人要變心，真的很難說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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