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講話! ─訪台大外文系副教授江文瑜

by 馬力亞

八月十日剛過正午,新生南路三段的「女書店」咖啡座裡就看見江教授罩著一件粉紫外套的身影。女人們聚在一起,第一個在心頭盤旋的觀點,當然是 「身裁」囉!江教授很苗條,身段很好,瘦長瘦長的身子,包在一件薄紗透底色的連身洋裝裡,真好看!至少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本人時心裡暗自羨慕的印象。不像 我,唉!嫌惡自己胸部以下的肥油和贅肉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可是我既沒有一、三、五打工的實際行動,更沒有二、四、六上媚登峰的勇氣,只是不斷地重覆在 每次大餐後,恨死自己。「肥」這個字簡直是全民公敵嘛!所以心裡很羨慕像她這樣的一個女人,不必向「肥」字挑戰真好。她優雅的氣質,憑良心講,可怎麼也無 法和那個從詩集中擠出「立可白修正液」和掐住「男人的乳頭」的江文瑜產生一絲聯想。

我要去變性!

她回溯起自己走向女權主義這條路子的幾個關鍵事蹟。「小時候嘛!是我初中時代吧!我意識到自己想當個男生」她的聲音很溫柔,沒有婦運領頭者的火氣,掛 在臉側的二綹髮絲讓她保有漫畫中小女生的清新。「我讀的是台中近郊一所有名的私立中學──懷恩中學,但因為經常上學遲到,導師很婉惜地說:『功課這麼好的 孩子,品行差些!』」,個性好強、自小學起成績超群的江教授開始反抗權威,「上學遲到是因為住家遙遠,通學費時呀!」那時的她故意歪著身子坐、行止不像女 生,甚至於還向在大學任教的父親說:「我要去變性!」父親說:「好呀!等妳長大一點再去吧!」。

記憶深處一次最大的挫折、最大的屈辱發生在她小學五年級的夏天,鳳凰花剛開,一群坐著等唱一曲「青青校樹,芭樂蓮霧‥‥」為六年級同學送別的禮堂裡, 訓導主任在台上嚴正地宣布「從現在開始,下面的小朋友不要再講話!‥‥‥」那天的江文瑜不知怎麼地對這句「不要講話」四個字感覺特別剌耳,那種骨頭裡迸出 來的叛逆、反抗、挑戰,全由二片嘴唇間冒出來,她不但不甩訓導主任那句叮嚀,更和鄰座的小朋友交頭接耳、喋喋不休,甚至於連台上訓導主任掃射下來的冷利眼 光她也不在乎,終於在典禮結束之後,訓導主任當著全校師生的場面說:「我現在宣佈一件很可恥的事,就是五年丙班的江文瑜是我們學校的恥辱‥‥」這一段公開 的訓斥,和事後被叫到辦公室狠狠刷了一記耳刮子,站不穩的小身子,頓時踉蹌倒顛幾步遠,回神過來,這一年!這一天!這一句話!這一次體罰,已經粉碎了一顆 活潑好勝,聰明女孩的心,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重大的屈辱和挫折。

江教授回憶起這樁往事,眼光裡沒有波動,沒有恨意,「我還記得事後導師送我回家,我在路上還央求老師不要告訴父母親呢!」我想如果是您、是我,也都會 這樣央求老師,是吧!這個事件發生後江教授原本活潑自然的個性,突然變得沈默寡言,心思中有了一塊陰暗的雲,連父母都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後,直到上大學她 才跟父母親提到從前這件「往事」,父母親當成是笑話來聽,她父母親平靜的表情和江教授她自己追憶往事的平靜口氣是一致的,「現在回想起來,這其實是一件很 小的事情嘛!」她這樣說:「對於一個個性好強、功課很好的女孩而言,「被打了!」是很羞辱的事,起因是由於一個女孩膽敢挑戰權威」,「我記得當時訓導主任 一直在台上看我,他愈看我,我愈要講‥‥‥」

麻州大學的啟蒙

「不要講話!」這句口令您一定也不陌生吧!從入小學開始,您想想看,有多少人曾經這樣訓斥過您?江教授又追憶起另一件往事「我還記得,在我小學二年級 的時候,也有位新來的老師在教室裡大聲宣布『不要講話』她還從講台上走下來阻止我和同學講話‥‥‥」。生命歷程中,有太多的大人叫我們閉嘴「不要講話」, 「不要講話」已經成為權威者宣示的一句開場白,教室裡只准有一個人能發言、社會上只聽得到一種聲音,我們在這句開場白之下學會的不是「尊重別人」,而是 「否定自己」,可悲嘛?您會恨那種「權威」嗎?但江教授她卻說:「我不贊成體罰,但我也不記恨她們,人生一路行來也不是一路順暢,有點挫折也蠻好!」是 呀!有了這些事件生命中就有很難磨滅的一章了。

「除了這件事深深影響我以外,還有一個人,她帶給我很大的震憾。她就是伊莉莎白‧雪爾克教授(Selkirk . Elizabeth)」,江教授繼續說道:「我遇見她的時候,我身為訪問學生,在美國麻州大學唸語言學,她是我的指導教授,一位非常有名氣的語言學教授 喲!她那時才四十出頭,削著一頭俏麗的短髮、身材頎長,穿著中性合身的套裝,讓她全身上下散發出聰明、自信的氣質,尤其她伸出手來和我握手時,她的眼睛亮 著光彩,溫暖而有智慧,真是有魅力呀!看人的時候像男人一般堅毅,真叫我有驚異的感覺。」這初次的見面,伊莉莎白‧雪爾克教授的形象就深深地印入心坎。 「我以後才知道,原來她是一名同性戀者,她的女朋友是學校裡的同事。美國麻州大學風氣開放,左傾思潮澎湃,特別重視弱勢團體,這種學習的環境給我很大的啟 示」。

江教授說:「我欣賞的男人是要感覺敏銳、要懂溫柔、很細膩、能讀出女人的心思,並且會全力支持女性的觀點」,江文瑜教授紫色的罩衫是外在顯示的溫柔, 在她的詩集裡有人也讀出了一點紫色的浪漫,對男人而言,這種溫柔最有吸引力了,可不是嗎?或許您以前聽人說過「台北市女性權益促進會」的前身叫做「紫色姐 妹會」。浪漫溫柔V.S強權壓抑,這樣的對立,這樣一條轉折的路徑,她是怎麼變化而成的呢?

月經.乳頭.思維

一九九三年和小學同班同學結了婚,現在育有一個六歲大男孩的江文瑜教授回憶道:「一九九四年在我懷著身孕,忍住孕吐的生理變化時接下了首任女權會理事 長的工作,這組織成立之初是想物色一名擔任教職,又有美滿家庭的人選,剛好我又有孕在身,這種形象可有別於傳統單身悍鍊的女性運動者。」女權會在江文瑜教 授的領導下開始為弱勢女性發聲,任內她完成了【阿媽的故事】、【消失中的台灣阿媽】、【阿母的故事】等文集,保存了日據時代女性與台灣歷史一脈相承的生命 故事;並推動性教育、兩性平權教育調查等重點工作,雖然目前擔任候補理事的職位,但對於推動婦女自身健康的活動上,仍不遺餘力。

對於一位女性運動的先驅者,她給時下婦女朋友的諍言是:女性要爭平權,首先要懂得拓展自己的生活範圍,多閱讀書籍來充實自己,透過寫作來釋放自己。她 舉了一個例子說:「女人一生中受制於荷爾蒙『月經』的周期變化非常大,無論在情緒上、反應中,都有很大的起伏,而女性卻對自己的生理現象並不十分明瞭, 「惡心!」「髒!」「好可怕!」等錯誤的觀點中扭曲了正視自己的角度,這也難怪當自己的丈夫在看到沾了經血的衛生棉之後,會不經大腦地反射出一句「好惡 心!」這樣剌痛女人心肺的字眼。

是的!這陪過女人大半輩子的「好朋友」──月經,和連女人自己都說不清楚的「經痛」感覺,以及攪擾著女性情緒和生活步調的神祕周期,男性從何得知?我 們常怪「猛男不溫柔」、「先生不體貼」,其實是我們並沒有認真主動地去教育男性,什麼才是我們「要」的,這種老師不教、媽媽不傳的「兩性差異」,直到男性 女性接觸了,才知道藏在暗處的奧祕。江文瑜教授大膽地用人體性器官來挑戰傳統主流詩壇上創作的風格,「男人的乳頭也很敏感,不是嗎?」江教授的這句話給我 開啟了一個新的思考角度,講女性意識的當兒,我們不妨換個角度來觀看兩性的問題。所以當您看見男人的乳頭時,還會漲紅臉頰,感到爆笑嗎?還是仍會有些驚訝 和不安呢?

總之,在短暫的人生途程中,看兩性的問題,我們要以一種更寬容、更體恤的心來彼此對待,這樣家庭才會美滿、這個社會才會和諧,您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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