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媽媽的媽媽
by Lily
前言
去年,九月二十三日,我整天看著電視轉播搶救博士的家,搶救東興大樓 ,搶救中部災區的畫面,淚水在眼框轉,撥不通的電話讓我心更急,一位住在 台中新社的老朋友沒消沒息,心情沒有因自家房子的社區只需補強,安全無慮 而欣喜。
突然,電視畫面轉到新莊市市長,她低著頭,站在博士的家前面,不停的 拭淚,我轉頭向坐在旁邊的老公說,你趕快打個電話給市長,問她需要我們幫 甚麼忙。就這樣,因著我們的不忍與關懷,走向支援災民這條路,有人捐贈金 錢與財務,我們提供經驗與資源,協助他們邁向「許我一個家」這條路。
新莊是北部九二一受災區,當政府公權力介入有死傷的受災社區時,我們 發覺沒死沒傷的社區其實多過政府所建立的檔案,就這樣,我們踏入一個個社 區,也走向這條不知何時可以走到盡頭的路。
終於可以看到曙光
我們在民眾活動中心遇到謝太太,他們整個社區的住戶全都躲到活動中心 來,社區的房子嚴重龜裂,可以從房子內牆看到對面的建築物,整個社區的基 地台上升,高於路面十五公分,建築物明顯傾斜。
謝太太,一位媽媽,相當的大媽個性,她說:
「我扛了十幾年的大理石,才拼下這一棟房子。」
「我當然知道,女人家去跟人家扛大理石是跟老天爺借時間。」
「我們現在一家四口擠在一間四坪大的房子,洗衣機和冰箱還沒搬出來,每天都要跑回去那個裂掉的房子。」
「建商說要補強,可是我們就是怕死嘛,政府都判定我們的社區是危樓了,補強,補甚麼強啊?」
「住戶大會決議派我辦事情,我為了拿這個半倒的判決書,我天天跑縣政府跟市公所。」
「我不是讀書人,為了房子,管他甚麼官,丟下我們不管,我就去向他問安。」
「九二一地震那個時候,台北才四級,房子就倒的倒,裂的裂,甚麼叫半倒、全倒,可不可以居住才是我們要的判定。」
「妳看那個工務局,前一個公文說我們可以成立重建委員會,幾天後,又來一個公文說我們的房子只需要補強。」
「我媽媽罵我去跟人家抗甚麼爭,不想辦法趕緊去賺錢,可是我現在沒有心情去賺錢,房子不能重建,市長還說我們是刁民。」
「政府補助的錢只夠幾個月的生活和租房子,現在錢都已經用完了,可是我的房子還裂在那裡。」
「政府單位是要盯著的,不盯緊一點,我們社區的名字如果沒有列入城鄉局,這樣重建就沒機會了。」
× × × × ×
謝大媽告訴我,她不喜歡讀書,小時候家境不好,十歲時,媽媽生病了,她自願休學去打工,我驚訝十歲的小孩能打甚麼工,她簡短的說:我車衣服啊。
我問她做甚麼生意,她說扛大理石,我驚訝她說得輕鬆自在,忍不住跟說她:你一個歐巴桑扛大理石,簡直是跟上帝借時間。
她一肩扛下社區重建的重擔,奔波於縣政府與市公所之間,爭取半倒的判決,爭取災民補助款,她說政府單位就是這樣,很會推拖,要不是我敢發飆,那個判決重建的公文還拿不到手。
有一天,她到我辦公室來,說要寫存證信函,她拿著一張草稿,抄到存證信函上,偶爾問我幾個字怎麼寫,我驚訝她會寫的字,多過於我一向以為的小學沒畢業的人所能寫的字。
一個月前,她來跟我說,台中的災民有拿到補助款去做心靈之旅,我想替我們新莊的災民爭取看看。
我已漸漸習慣她處理事情的方式,然而心靈之旅的提議,又一次的超越了我對這位年輕的歐巴桑的認知,如果她說我們要去散散心,我還不會那樣驚訝,她引用了心靈之旅這幾個字,使我當下意識到她也是一個值得尊重的知識份子。
上週,她很興奮的跑來告訴我:
「我昨天在台中遇到新聞局長(編按:鍾琴),我告訴她我們的問題,也告訴她災民不能接受半倒、全倒的判決,我們要的是可不可以居住的判決,結果鍾局長 馬上要我把我們社區的資料提供給她,我想我們社區有機會了。新政府剛剛上任,我們應該要主動的讓政府瞭解家園還沒有重建,舊政府沒做好的就當算了,妳幫我 寫一封陳情書給新聞局,我請局長轉上去,讓行政院來處理我們這些受災區的重建。」
於是,我懷著恭敬的心情,飛快的替她寫了篇陳情書。
這幾天,她開始了更讓我驚訝的事,她,開始幫助別的社區,那些到現在 都不知該如何處理受傷的建築物的社區。我問她,攏總有多少社區找她幫忙, 她說我手上有將近十個社區,有新莊的,有泰山的,連台北市的東興大樓也有 許多問題沒解決,我正在幫他們想辦法,還有汐止的林肯大郡,好像沒人管也 沒人理的,真可憐。
她在我辦公室用電話,我聽到她說:
「你們的社區問題不大,但是住戶要團結,大家形成共識以後,要成立自 救會,選出一位會長,這樣才能和建商談判,也才能去跟政府爭取協助,如果 管理委員會願意站出來幫忙,就不用成立自救會。」
「我可以把我們向政府爭取的經驗告訴你們,但是財產是你們的,我不能 站出來替你們爭取,也不能代替你們去抗爭。」
「陳情書要先寫好,到縣政府那裡時,不要不敢講,我可以陪你們去,但 是我沒有立場替你們陳情,你們一定要事先協商好,向政府陳情的目標要明確 。」
我一直偷笑,這個大媽曾幾何時也變成了受災社區問題處理專家了。
後記
似乎擁有一個家是很自然的事,不管容不容易,我們都有一個家,但是,對 這些受災社區的住戶來說,他們失去了家,而要重建一個家,怎麼突然之間,變 成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而且重建家園有沒有希望,還得看政府是站在建商這邊, 還是站在受災社區這邊。
當我們走過這許多沒死沒傷,也沒人管的受災社區之後,我們實在不忍看到 這些災民變成難民,因為,那也是我們心裡的痛。
我們難以釋懷的是,這次九二一震災中,受災的集合式住宅區這樣多,為什 麼政府會有這樣的舉動:某一新莊市社區,政府公告社區安全無慮,然後在這個 集合式住宅大樓的低樓層,共三層樓,共六棟,共八十七戶,貼上要補強的黃單 ,且說高樓層沒事,然後支撐大廈的主要柱子,需要立即補強並且隔離,以維安 全?
基於不放心,我們私下找一位結構技師公會理事長來看這個社區,他憂心忡 忡的說:在建商沒補強前,如果再來個四級地震,柱子上的大樓會倒蹋。同時, 他建議我們對柱子的補強要特別留意,並且要注意原有的水泥磅數、鋼筋綁法、 柱子施工法等。
我不解的是,這樣的大樓,在地震剛剛完之後,沒補強之前,算不算危樓? 上面可是住了四百多戶人家。我感謝老天,地震沒有馬上再來。未來,如果可以 預知會有個超過四級的地震,對這個補強過的社區,政府要不要告訴我們有沒有 危險?
支援受災社區將近八個月的時間,在我心裡,唯一讓我開心與感動的是,雖 然在老天給了我們台灣這樣的毀滅性的震撼,我有幸陪著謝大媽這一路走來,讓 我看到她就像個浴火鳳凰般的轉變、成長,我笑她是雞媽媽的媽媽-「雞婆」, 她居然也回敬我說:你也一樣,雞媽媽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