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遊民,重新思考「家」的定義

by 彭心筠

想必大家都有過這個經驗,偶爾走在路上,看見某些穿著邋遢、外表骯髒、沒錢又無家可歸的朋友在路邊,尤其是火車站、廟宇、地下道、天橋一帶,常可以看見他/她們的蹤跡。這些弱勢的遊民朋友,也稱作homeless(無家可歸的人)很少有人關心,也很少有人主動上前跟他/她們說話,大部分的人總是近而遠之,對彼此的不了解產生了歧視與害怕。在我服務的過程裡,偶然有機會前往關心遊民,與每一位朋友近距離接觸,淺談幾句,看著他們或坐或臥,以天地為家且從容自在,這才發現他/她們不過只是一般人,有自己生命的議題與選擇,有自己的故事才走到今日。

Homeless and broke.Photo by Quinn Dombrowski
Homeless and broke.Photo by Quinn Dombrowski

一位大哥約40歲,在他的地盤上,用隔熱紙及薄毛毯鋪得舒適,側臥路邊,閉目休養,見我們前往他起身坐正,本想關心他天涼了若可以就儘早回家,或是前往收容中心 休息,但大哥表示這裡就是他的家,由於當初生意失敗倒債上千萬、妻離子散,如今已看破人生,在這裡反而逍遙自在。我們離去時他雙手合十表示謝謝,並說他很好請不要擔心。

另一位青年約30歲,膚色黝黑頭髮凌亂,赤腳提著大小塑膠袋正在尋找落腳處,走了過來表示要找工作,可不可以幫幫他。他說自己離開家好多天,本想找工作賺到錢要寄回家裡,現在身上連回家的車錢都沒有。我給他一些找工作的資訊,請他尋求協助,請他嘗試就業服務站 ,那裡可以讓他有乾淨衣服穿、有地方住,面試找工作,一步步來。他表示只要給他工作就好,滔滔不絕地說家人及女朋友都在等他寄錢回家,但問起要不要給他車錢讓他回家,他噤聲不再回答。

我遇見他們的這天已是晚間11點多,夜晚起風有些涼,沿路走過,大部份的朋友已經入睡。有些人用防風外套蓋住頭,躺在鋪在角落的紙箱墊上;有些人靠著牆,用睡袋、衣服包裹,或擁著一條小毯子側躺;前方路旁一群朋友在空地上分享酒與小菜,幾位年輕的盤腿坐著聊天,其他躺在紙板或報紙上休息;天橋上、地下道、屋簷下,幾位朋友各自佔據一地,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顯得特別低調。一位腳受傷的朋友,在天橋上擁著睡袋熟睡,身旁放著拐杖、保麗龍碗,碗裡僅有別人施捨的一、二十塊零錢。其中有幾位朋友,在交談時,應對不太流暢,可能受精神疾病所苦使他們的認知功能變差,無法順利對話。這天一路上遇見兩名女性,擦身而過時,本想跟她們說說話,但她們見人經過便迴避不願靠近,比起其他男性朋友,更是獨來獨往。

這次的觀察讓我不禁從性別的角度思考以下的可能:

首先,在遊民朋友裡,絕大多數都是男性 ,是甚麼讓這些男性選擇做為遊民而不願接受幫助,又是甚麼讓女性不易選擇走向這條路,才會造成這種性別的落差?或許是社會上性別刻板印象對女性的要求,通常教育女性依附在家庭之中,而對男性則是加以家庭的照顧責任,趨使他們走出家門賺錢、打拼、工作,不成功便成仁。以大哥的例子來看,他認為他的人生失敗、欠債,最終看破人生,他脫離了家庭的人生,以自由自在的方式,但身為一個女性,若真要面臨這樣的生活方式,是否能有如此勇氣?

再者,男性與女性的生理差異,似乎使男性較容易適應環境,對自己身體的開放度、髒亂的忍受度及應對他人的眼光,甚至大小便的處理,都比較容易解決。沿路上看見大部分男性遊民朋友於是組成了同儕團體,可以分享哪裡有洗澡的地方、哪裡有食物或便當、哪裡有打工、哪裡有錢領。但遇見的幾名女性,都較保護自己,她們穿著多層衣物,再套上一件雨衣雨帽,經過人群較有防衛心,或縮在角落,較為疏離,據同行的夥伴說,某些女性朋友曾運用身體來換取金錢、食物,這些生理上的差異,是否讓女性在這樣的生活方式中更加辛苦?可惜沒有機會與她們交談,僅是擦身而過,不然是否可以看見更多?

最後,這些遊民朋友過著自由、無拘束的方式,許多人不願接受社會救助,不想到收容所去過著遵守規範的團體生活,不要家庭社會的束縛。少數的人願意到收容所居住、願意就醫,更少數人願意回家。一位大哥,趁著凌晨時分躺在車站大廳中央看著漫畫,自製的枕頭旁放著少許的麵包飲料,仰臥翹腳,享受自己的天堂。不論他/她們原有的生活是甚麼、經歷了甚麼,又是甚麼讓他/她們決定過著現在風吹雨淋的生活?這些都讓我重新思考起家的定義,甚麼是家?是一夫一妻?是三代同堂?子孫滿屋?還是像他們那樣認定了天地為家,用那種好壞自己來承擔的方法活著?我想「homeless」不是無家可歸,是多數人用主流的眼光看他/她們,用「家」的理想概念去期望他/她們、用不願靠近的歧視眼光凝視他/她們,才使他們成了真正的無家可歸。

(作者目前擔任就業服務個案管理員)

了解更多心筠對職場的觀察,文章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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