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天空

by 意雪

紐約的天空少了兩棟高聳的世貿大樓，飛機像是電影畫面一般地擊垮了它們，電視不斷地重播，彷彿它可以重覆地在數秒內重建，也在數秒內毀滅。一切都那麼不真實，重播像是要強迫我們承認這個事實而已。

我仍依稀記得怎樣坐地鐵到那裡，我搭乘E線，到達最南端那一站，往渡輪的方向走，走到任何一片沒有建築物遮蔽的天空下，就可以清晰地辨認它的方向。我 自己去過頂樓，也帶過不同朋友去過那裡；在二樓買音樂劇的半價票，在地下室尋找一份三明治。不在那裡的時候，我會在往Staten Island的渡輪上眺望紐約的夜景，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那更美的夜景，渡輪漸漸遠離曼哈頓南端，塵世的繁華就在晶瑩閃爍的燈火之間，在海面上逐 漸褪去。如今沒有了世貿大樓的夜景，曼哈頓也在記憶裡褪去了顏色。世貿大樓不僅從天空中消失，無數的生命也在同一瞬間與燈火同滅。

城市並非自願失去它的榮景，是藉由這樣瘋狂的毀滅，硬生生地將它從地標上抹去。任何一種毀滅的行動，既要在實質上造成傷害，也要在象徵的意義上獲取勝利，於是雙子大廈成了目標，兩架飛機與城市的象徵一同葬身火海。

沒有人會相信這一切。特別是生性天真的美國人。暴力對他們來說是電子世界的場景，它不會發生在真實之中，尤其是這樣一個平凡不過的日子裡。他們熟悉的戰爭是光明正大的，有預警的；他們熟悉的犯罪是有照片檔案的，是會留下指紋讓人破案的。

美國人不知道的是，在世界另一方對它的憎恨。它的富裕對很多國家來說，是一種罪惡的表徵。全美人口只有世界的百分之五強，卻年年消耗掉四分之一的能 源。它雖然自認為是正義的使者，卻難以避免以自身立場或是利益為出發點，蠻橫地決定別人的遊戲規則。長久以來對西方強權介入中東紛爭，以及各種禁運和懲治 對當地民生經濟的衝擊，都可以從中東人在街上歡呼慶祝的畫面裡看出。這個畫面在美國的電視上只短暫地出現了數秒，不再被播放。並不是美國人不想認清事實， 不想讓親痛仇快，反倒像是要避免引起國內人種之間的衝突，對中東人的仇視。美國人的天真之外，還是有深思熟慮的一面。我在校園裡看到戴著頭巾，蓄著長鬍的 中東人平靜地與美國人擦肩而過，心裡鬆了好大一口氣。

毀滅和重建都需要高度的智慧，差別只在於毀滅僅需數秒，重建得花費數年，不管是心理上或是物質上的重建。但願美國人想到的，不只是回頭去毀滅敵人而 已。我的心此刻還是不斷地飛到世貿大樓的灰燼之下，幻想有一天世貿大樓會在從地面上建構而起，再填補紐約夜空中失去的景緻。但是，我想，還是在那裡立上一 座紀念碑。畢竟大樓能從平地再起，生命卻無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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