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和解之二】撕裂多重代間家暴塵封傷口的痛
by 小魚
十八歲的烙痕
顫抖的身體,蜷縮在床底下,意識是否清醒沒人知道,母親仍咆哮著,手上的水管還在抽動,但我早已離開我的身體。打吧!用力打吧!我不會再抵抗;打吧!我不會再閃躲;打吧!我不會再哭喊;打到妳過癮,打到妳精疲力盡,反正我沒有地方可去,沒有港口可以躲,沒有人敢靠近,沒有人會來救我,哭喊也沒用,妳就打吧!盡情的打吧!用力的打,愛怎麼打就怎麼打。
忍耐和善於等待,一直是我的優勢,但我永遠到不了堅決和果斷的終點。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很多的規劃被迫改變,信念一再被質疑、被挑戰,底線一直往後撤,果斷和堅決完全崩解。
十八歲那年的恐懼深深刻在我的生命中,在我育兒的路上,也曾因不知如何愛孩子,錯手打孩子而後悔崩潰。反反覆覆幾年,在孩子心裡造成巨大的陰影,待我醒來,為時已晚,孩子已成輔導室的常客,我也必須服藥治療。
床底下的陰影,抽搐發抖的身軀,歇斯底里的母親,至今仍記憶猶新。
窺見母親的少女心
母親和一大群女人躲在圍牆後面,等待九點準時到來的機車聲,夾帶著濃濃的氣味。當嘻鬧聲迅速消失,村子裏的男人們就知道,那個人又來了。賣臭豆腐的男人,操著外省腔講國語,身材高大、長相俊美,積極熱心的穿梭在女人堆中。
從我矮矮的視線看上去,那人真高啊!在物質貧瘠的鄉下,那臭豆腐的味道簡直棒極了!
一個星期來一次的臭豆腐,讓人垂涎,帶臭豆腐來的男人,更令人迷醉。女人們吃了臭豆腐,笑聲變得清脆,臉上堆滿幸福,笑容更是燦爛。這臭豆腐是神奇臭豆腐嗎?大家眼神流動著,嘴裡吃的究竟是什麼?彼此心照不宣。
仲夏夜,在農村婦女的小確幸裏,我窺見母親的少女心。
扮演乖巧的老二
我不想當老二,但生下來就是老二。什麼都比姊姊差,比她矮,比她醜,比她愛哭,比她沒力氣,比她沒人疼,更沒人會注意我,我只是姊姊的跟屁蟲,跟在後面的愛哭鬼。媽媽把所有好的都給姊姊,我只能撿姊姊舊的,唯一新的東西是我自己的獎狀。
爸爸沒有聲音,有時我會恨他,為什麼一句話都沒有?讓媽媽那麼張揚跋扈,但我始終沒有說出口。
母親有三個女兒,只剩我的婚姻關係還存在著,她知道我過得不好,但她絕口不提讓我離婚,讓我脫離苦海。唯一的表態是,如果妳離婚了,就別想回娘家,妳自己看著辦。當年,本來不想結婚的我是姊妹中最後一個結婚的,現在為了面子不准我離。姊姊妹妹離婚後,都能回到娘家,得到疼惜和安慰,為什麼只有我不能?
好,我忍,我粉飾太平,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但真的沒事嗎?每天,我以崇敬的心,戒慎恐懼的走回106 號,我試著抽離靈魂安於待在她身邊,用陌生人的角度看她,傾聽她今天的瑣事或煩惱,有時還會勸她別太固執,別罵姊姊,我試著扮演一個乖巧貼心的女兒,其實這樣做會讓我姊姊更難堪。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母親常嘆:「如果沒有讓妳讀那麼多書,就不會有那麼多自己的想法,日子也輕鬆點。」於是我停止學習,放任自己不求上進,但我的生活並沒有因此變得美好。一萬七千多個日子過去,我仍獨自佇立在風中。
撕裂塵封多年傷口的痛
撕裂開塵封多年的傷口,我以為自己強壯了,走過了,事實是沒有。我不是甘心撕開傷口的,再次撕開還是一樣恨,一樣痛。
我不甘心什麼?我不甘願的又是什麼?我還在找。
這麼多的線,牽扯不清,也不打算理清楚,就這樣吧!
再撕裂也好,再回填也罷,就這樣吧!
「她和她的記憶書寫」團體帶領人李雪菱評語:小魚用筆讓我們目睹多重代間家暴故事,她願意從家暴腳本出走,重新建構親子關係的決心,令人深深期待與祝福。
(感謝花蓮縣婦女福利服務中心授權《女力女書:她和她的記憶書寫》刊載,本文取自該書p.1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