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

by 念心

撕去剩沒幾張的日曆，梅的手顯得有些吃力。「希望這是最後一年了」梅幽幽的說。每一年的年終，這句話成了梅心裏最大的期盼，和對老天的祈求。

七年來，歷經母喪，哥哥經商失敗，遠走他鄉；留下上千萬債務給終身務農而驚慌失措的老父。（這是鄉下常見的戲碼，經商的兒女，常善自拿著田契，向銀行大筆借款，然後一走了之。）看在梅的心裏，豈止心酸，還有深深的不捨，父親一生清譽，講究信用，臨老卻面臨妻喪子散的家破人亡。

梅不顧眾人反對，毫無遲疑的一肩挑起哥哥的債務，為的只是不讓一生敬愛的父親，在鄉里間抬不起頭來；雖然這個決定讓她七年來吃盡苦頭，但她毫不後悔。每一段經歷，她總是藉由學佛的過程，儘量讓它合理化，不生怨懟。

不生怨懟，看在學佛的人，只是一句簡單的辭彙，而七年來看盡人間泠暖的梅，可是吃盡苦頭才學會的。

那一段奔波法院的日子更是難忘，不只自己從沒進出過法院，還要故做鎮定的握住也沒想過會出入法院、顫抖的父親雙手，告訴他，不要怕！有她在！以及懇求債權人，撤銷一塊她常常藉以思念母親的小小田地，債權人見她執意保留，竟開口以天價解決，這樣來來回回的法院奔波，為的只是不願在天堂的媽媽傷心。這些簡單、單純，甚至看在別人眼中有點愚蠢的梅就這樣花掉與老公辛苦打拼的積蓄。

苦難是惡運的攣兄弟，父親因一時失去支柱，舊疾復發，雖然有六個兄弟姊妹，但照顧父親的擔子，始終落在身為老五的梅，帶著父親遍訪名醫，到最後不得不選擇開刀，帶著高齡父親進開刀房，對梅來說，是個非常大的壓力，她害怕如果無法將父親平安的帶出醫院，就無法對兄弟姊妹交代，只因為她堅持要送父親進開刀房。

她不願意見到，在父親的有生之年，還要跟著病魔纏鬥，而失去生活品質，甚至是生命的尊嚴。就是這樣的堅持，讓她在醫院中與父親度過忐忑的開刀時刻，當父親因開刀，而引發心肌梗塞，被送進加護病房時，焦急的梅，許下了許多現在記也記不清的願望；雖然過去，她堅信只要做人心安理得，雖然上不了天堂，但也絕對下不了地獄，凡事不需強求的道理。而今，梅卻虔誠的祈求諸方神聖，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她帶著父親平安走出醫院，就算是要她來換，都願意。

想起與父親在加護病房的日子，梅就有些得意，因為從小就被依賴慣的父親，這時候，卻也像孩子般因為太依賴她，而吵著不讓她離去；雖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鐘會客時間，梅總是有辦法一待就是一、二個小時，當大夥疑惑的問她時，梅總是正經的說，其實她在裏面都是在幫護士的忙，因為她不只陪伴父親，更重要的是，盯住父親身上所有的儀器，不敢放鬆。也因此可以讓一位必需照顧二、三名病人的值班護士減輕負擔。只要梅不妨礙她們的工作，她們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都成為父親病癒後，梅在醫院裏留下的話題。

細數七年的歲月，足以讓一個呱呱落地的嬰兒，進了小學，開始了人生的第一階段。雖然這些年來，狀況不斷，不停的發生一些事情，讓梅疲以奔命，絲毫沒有喘息的空間；但自從母親遽逝後，她就認為沒有任何的打擊更甚於此，因此也練就了她面對困難、痛苦的勇氣。

雖然梅總是刻意的忘記一些辛酸的片段，只因為她相信自己的用心與努力，一定可以否極泰來；她更知道，只要還有一口飯吃、尚留一口氣呼吸，都要心存感恩。

假如「七」真的是傳說中的幸運號碼，那麼過了今年，豈不是，又是另一個循環的開始嗎？這一次，老天爺總該聽到了吧！她總是樂觀的等待。雖然孩子們仍然不敢相信的問媽媽：「你都說過很多年了，這真的會是最後一年嗎？過了今年，我們家真的會變好了嗎？」答案絕對是肯定的。梅以自信的口吻對孩子說：「人生如果沒有計較跟比較，年年都是好年，日日都會是好日。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