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不如不見

by Amy

Dear J:

從告別式會場回來，隱忍多時的淚水再也不聽使喚，像決了堤的水庫般傾瀉而下，一切的愛戀隨著你的入土一併埋葬，往後歲月再也沒有人能夠與我在網路上共遊心海，分享彼此，此刻的我心亂如麻，你我之間的旖旎愛情告白，不斷在我腦海裡迴旋，相愛不如不見，相見時卻已是天人永隔！

記得去年，一樣是春寒乍暖，新芽初嶄，公園裡生氣蓬勃的季節，在個人網站漫無目的閒逛，一則小詩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美國當代詩人丹尼思．雷衛多夫（Denise Levertov）名為《巴比倫內的燭光（Candle in Babylon）》寫著：

午夜，穿梭在巴比倫的街上
在他們槍械庫的鋼塔間，
在黑暗的刑求堡間，
我們赤著腳急行，手中緊握著
我們的燭光，想要以手衛護
那搖晃的火焰，大聲呼叫
「沉睡的人，醒來吧！」
希望
詩篇的允諾成真，
我們得從這塊恐怖的地方
回家，來迎接祥和的晨曦
重新開始我們既定的工作。

初讀這首詩，內心的震撼難以形容，詩作透顯出的生命熱情、豁達，以及詩人悲天憫人的胸懷，深深感動著我，因詩的結緣，我寫信給身為站長的你，你因有人同為喜愛這首詩的心情回信給我，讓我彷彿覓著知音般，開始與你暢談我對生命、對藝術、對文學，乃至對世局的想法。多數時候，你總是聽得多說得少，即使回應，也是簡潔有力，令我心智為之大開，我慶幸遇到一位知己好友。

在EM魚雁往返過程中，我逐漸拼湊出你的種種，你竟不是一位「女性」，而是60歲的男性，當下的我簡直難以置信，我猶疑、我掙扎、我退縮，我告訴你，廿多歲的年齡差距必成悲劇，你說：「誰在乎相惜兩人的外在剪貼！」我說：「孩子才3歲、5歲，我不能離開婚姻！」你無言，接著我們中斷了通信。我想，我們歷經一段面對自己的思考期。

兩個多月後，我寫信告訴你，全家必須隨著老公外派中國，短暫居留一年，你回信告訴我，你愛上了我，對你而言，「真誠的情愛關係是至高無上的情操」再一次敲擊我內心對愛情的索求。你慢慢告訴我你的故事，你已婚，妻子一切生活以孩子為重心，夫妻間已少有互動，你渴望找到知心伴侶，能夠與你共享現在和未來的生活與生命，你問我：「在茫茫人海中，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原諒我，我沒有答案！

對老公已是情義多於愛情；為了孩子留在婚姻中的我，要如何面對你？我要的是清明、寧靜的婚姻生活；可是，浪漫情愫又讓我割捨不下你。我做出留下來、不去中國的決定時，夫妻甚至吵了一架，我不自禁向你表達我的苦楚，並且提出碰面的想法；相隔東西部，心相近，相遇之路卻漫漫；我們甚至不敢交換照片，追求靈肉相伴愛情的你，怕會控制不了自己，向我飛奔而來，打擾我平靜安定的生活；我又何嘗願意做一個傷害另一個女人、孩子的第三者！

現在的我深刻體會女人之於男人的紅粉知己、男人之於女人的心靈伴侶的人性渴望。自此對外遇、婚外情、自由解放之愛生出不同的領悟；也嚮往、敬佩法國思想家沙特與波娃一生的知性、情愛關係。

三個月前，我仍在躊躇是否放棄你時，突然失去了你的信息，我不敢再寫信給你，害怕信件遭人截取，一顆思念、擔憂的心無時不刻緊緊跟隨著你；果然，我最不想知道的消息卻在你的網站出現：告知你的病危，相隔不久，網頁上再度告知你已逝世。天啊！這是何等的打擊，我早已忘記，這段日子我是如何度過的，渾渾噩噩，毫無力氣為孩子準備餐點，多少失眠的夜晚，腦中不斷照映出你給我的呢喃溫存文字。

淡淡的愛是喜歡；深深的喜歡是愛；如此熟悉、如此親密的感覺，現在才知道，對你的愛已超乎我的想像！

費盡一切力量，終於打探到肝癌驟逝的你出殯日子，毫無身分立場的我勉力出席，尷尬困窘，只能以假名在簽名簿上簽字。聽到親朋好友對你的句句肺腑追憶，知道嗎？我確實感受到你的魂魄在我、在他們之間環繞，也似乎在我耳邊低語來不及告訴我的心事，此情此景，令我聯想到中國大詩人臧克家紀念魯迅的一首詩《有的人》：

有的人活著
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還活著。

深情注視著你的遺照，內心吶喊著：「我的愛，天國之路請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