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尋倖存者內在小孩的力量

by 王玥好

小容的故事

小容（化名）從幼稚園開始遭遇父親漸進式的性侵害，還小的她對父親的行為只覺得怪怪的，有一次忍不住對小學班上的一個好朋友說出父親怪異的行為，未料這位同學竟將這件事在班上傳開了……

之後小容在學校常被同學嘲笑、排擠，好不容易熬到畢業。但到了國中，情況並沒有改變，因為國小同學也大部份在同一國中學區，這時候小容開始逃學、逃家、學會吸毒……

直到小容因毒癮出現各種幻覺時,她回家向母親求助,在母親的關懷協助下,小容開始戒毒與接受心理治療，這年她18歲。

與性受虐倖存者的一次晤談-敬重他們為生存所做的努力

在帶領小容回顧她的創傷史時，小容覺得最不堪的回憶是被同學嘲笑、排擠的經驗,小容說：「我好後悔那時候我說了出來！」

「如果要給小時候那個無助的小孩一個建議，你會怎麼告訴ㄊㄚ？」

「我會教ㄊㄚ不要說出來，如果當初ㄊㄚ沒說的話，家裡就不會一團糟，而且不會被同學嘲笑、排斥了。」

「那如果那個害怕的小孩，一直都不說出來的話，ㄊㄚ會怎麼樣？」

小容想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或許爸爸會再繼續欺負ㄊㄚ，可是至少不會像我這樣，被同學嘲笑，其至被打，鄰居也是指指點點的，我覺得自己好像很爛，真的很爛，反正不管怎樣，都比這樣的結果好吧！」

「小容，聽到你這麼說，我真的很為妳心疼，但我想讓妳知道，我非常佩服妳能在這樣的困境中熬過來！」小容開始紅著眼眶。

「我彷彿可以看到在妳內心，有一個受傷的小孩正縮著身子在哭泣，原本說出來是希望別人能去安慰ㄊㄚ,沒想到別人反而欺負ㄊㄚ。」

小容流下淚，「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我怎麼會知道爸爸對我做的事是不應該說的，他們為什麼都嘲笑我？」

「小容，妳說出來是對的，因為爸爸本來就不該對妳做這種事，妳那麼小，只有說出來才有人可以幫妳阻止爸爸對妳的傷害，是那些同學、鄰居、老師對兒童性虐待的事不了解，他們嘲笑妳是不對的，他們需要被教育，我真的覺得很遺憾，因為他們的不了解，讓妳受了這麼多苦。」

小容無助地說：「我真希望當時有人能幫助我！」

「我也希望當時在妳身邊有老師或社工人員可以幫妳，你才不會受到這種痛苦。可是，小容，妳有沒有想過，這幾年你能從這麼大的痛苦中熬過來，這並不容易，但也值得敬重，更何況妳還靠著自己的意志力戒毒、脫離那些朋友，常人恐怕不容易做到，所以我相信最後能幫助妳走出創傷、安慰妳內心那個無助的小孩的就是妳自己，妳能不能試著稱讚、鼓勵自己呢？」

小容帶著疑惑的眼神說：「是這樣嗎？我做得到嗎？我覺得自己好爛！我常罵我自己，我沒有辦法善待我自己。」

「我知道從罵自己到鼓勵自己，一下子會不知該如何做，不過我會帶著妳學習，只要妳願意試，那就是一個開始了，在這期間，如果妳又覺得自己很爛時，要記得提醒自己，是妳阻止了爸爸、事實上也可以說是妳幫助他不再繼續犯錯，想想自己靠著什麼樣的意志力成功的戒毒，妳可以給自己力量，我知道妳做的到。」

小容一臉驚訝的表情，「對ㄏㄡ，其實想想，也真的覺得自己蠻厲害的，我跟你說,戒毒真的很痛苦ㄡ，我自己怎麼做到的啊？」

「是啊！妳看，妳靠著自己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竟然忽略了自己的努力，還要我提醒，才曉得佩服自己，以後要繼續學習怎麼疼愛自己才是！」

小容破涕為笑，「真的耶，我怎麼那麼厲害啊？我是怎麼做到的啊？」

「沒錯，不要懷疑，就是靠著妳自己，我想下次繼續跟妳討論，一起挖掘妳內心的寶藏，今天就先談到這裡。」

小容還意猶未盡：「好，謝謝！下禮拜繼續談。」

諮商後記

看著小容的情緒在會談中隨著回憶過去創傷而愈來愈悲憤，尤其在談到揭露後的遭遇時，更是悲傷地不能自己，我可以感受到在小容內心裡那個脆弱無助的小孩不斷地在哭泣著，等待有人可以解救ㄊㄚ，卻忽略了自己內在的力量。當我提醒小容這些年來，她自己面對這麼多困難，是如此值得敬重時，她仿佛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力量，第一次為自己感到驕傲，表情與語氣立刻由悲傷無助轉為充滿希望，而這力量成了往後諮商歷程中最重要的能量來源。

與倖存者工作時，我常會想起珍珠的故事，珍珠的形成是因為蠔的體內嵌入了砂粒，因著傷口的刺激，蠔發揮了許多平時不會使用的力量，出盡全力療傷，直到傷口復合，治療的工作才停止；而在傷口處就出現一顆晶瑩的珍珠。我想助人者的任務就是幫助倖存者去發現他們未被摧毀的力量，進而教導他們使用這些力量，相信他們的生命也會綻放如珍珠般的光華。

（本文作者為勵馨基金會蒲公英治療中心主任，經作者同意，轉載自勵馨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