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原路上的美麗

by 鄧曉平

美薇（化名）第一次進入諮商室，坐在我的面前，談著自己和孩子之間發生衝突的事件。我注視著美薇的臉龐，時髦的裝扮外型，襯托著堅毅的臉部線條，眼神流露出幾許的桀傲不馴，我立刻感受到這個女子強韌的氣勢。然而，無意中瞥見她嘴角微微的顫抖，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秒鐘，但我內心的直覺告訴我，堅毅與強韌的背後，或許正隱藏著另一個不為人知的美薇。

接下來幾次的會談接觸，我開始瞭解美薇生長在一個缺乏關愛照顧的家庭裡，回家迎接的不是飯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和溫暖的問候，而是父母無止盡的爭吵。家變成了戰場，美薇生活在其中，不知何時自己會被父母的憤怒情緒波及，而慘遭怒罵修理一頓，也不知誰可以安慰自己的空虛寂寞與無聊生活，更別說是有人可以滿足自己渴望被愛的需要。於是，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繼續生存，美薇唯有學會自我要求表現好，才不會慘遭修理；學會在情感上遠離父母，才不會被父母的情緒傷害；學會關掉感覺，才不會讓自己被失望無力的感覺淹沒；學會要讓自己趕快長大，才能夠脫離這個像戰場的家……。

美薇長大了，也當了母親，雖然內心曾多次告訴自己，不要像當年父母一樣的讓孩子受盡痛苦，可是美薇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是所謂的愛孩子，只能使用自己當年學習的生存法則，或是學習來的父母形象去教導孩子，因而重演了美薇與父母相處的模式。美薇的孩子不願意與美薇親近，美薇也感覺到在人際關係中，很難與他人相處，內心始終空虛，不知如何解決問題。這樣的困境也帶進美薇和我的諮商關係中。在美薇的潛意識裡，有時候會把我投射成父母的形象，害怕如果我看到她的不完美，我可能也會像當年她的父母一樣地怒罵她，而使她感覺被傷害。因此，美薇始終在情感上與我保持距離，不想呈現真實的自己，也無法與人真正的親密靠近。

某次會談，美薇重回童年經歷父母爭吵怒罵的記憶中，敘述著自己站在角落目睹這一切的情景，我又看到美薇堅毅的表情裡出現微顫的嘴角，那微顫的嘴角彷彿在告訴我，要忍著不讓當年那個痛苦的小美薇哭出，因為哭是沒有用的，哭不會讓父母心疼，只是讓父母更討厭自己、傷害自己。當我告訴美薇我看到當年那個小女孩經歷這一切的痛苦，是那麼讓人心疼與心痛，美薇再也止不住的痛哭落淚，我面前的美薇，那一刻變成了脆弱無助的小女孩，只能用哭來表達多年的委屈難過。美薇逐漸體會到，原來自己的身軀雖然長大，但內心卻仍住著一個受傷的小女孩，在陰暗角落獨自的哭泣，感覺無助失望，因為從來沒有人看到ㄊㄚ的存在，也沒有人瞭解ㄊㄚ所受的痛苦，可是受傷的小女孩卻是渴望有人可以真正的接納ㄊㄚ，願意愛ㄊㄚ疼惜ㄊㄚ，把ㄊㄚ當個小公主呵護。

在陪伴美薇重新學習當個愛自己內心小女孩的好父母時，好多次我在諮商室裡和美薇一起為當年那個受盡苦痛的小女孩落淚，眼淚洗滌醫治了內在小女孩的傷口，原本瑟縮在角落的ㄊㄚ，臉上逐漸有了笑容，在美薇努力學習給予ㄊㄚ寬容的關愛，我看見美薇的ㄊㄚ開始願意相信自己是值得被人愛與接納。美薇知曉了在愛裡，原來充滿著堅毅與溫柔、強韌與軟弱、掙扎與勇氣，即使自己不完美，但仍無損於自己與生俱來獨特的美好價值。

在諮商室見證美薇學習照顧自己內在小孩的歷程，我目睹在人性的幽暗面裡，愛與疼惜帶來了光明的醫治，也帶來生命復原的美麗。衷心謝謝美薇及諮商室裡努力學習照顧自我內在小孩的個案們，她們引領我可以欣賞到內在小孩美好豐富的心靈田地，也拓展了我有限的生命經驗，讓我再一次深深感動於人內在生命力的無限希望。

（本文作者為勵馨基金會蒲公英治療中心諮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