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行的力量

by 阿默

猶記得八月六日(2009)前全台各地缺水嚴重,各界正焦慮著階段性限水措施對民生經濟的不便,當天大家還在議論著有無颱風假可以放?誰也沒想到,在台北享受難得賺到的颱風假的同時,不少南部的鄉親卻正在歷經生死劫難,看著電視不斷播出的災情,旱災一瞬間已經變成水災,一幕幕的汪洋泥濘、一聲聲的嘶嚎呼救,讓人不動容都難,作為一個公部門的助人工作者,直覺的反應是災情太大了,災害應變中心根本不及於掌握所有的災情資料,當地鄉鎮公市所資源人力有限,有的甚至幾近滅頂癱瘓,要動起來自救談何容易,果真上班日沒幾天,就聽到自願前往支援災區的調查,前行是因為迫切的現實,是因為曾經歷過水患風災和地震的災區支援,第一線的救難救命的後頭,還有很多安身立命的路要走。

這真的是災區嗎?

風災動盪,訊息瞬息萬變,連在出發的高鐵列車上,都還在變更確認支援地點,最後我腳踩的災區令我狐疑不已,望著井然有序的市容,跟電視螢幕上看到的景象有著天讓之別,除了積水退過的水痕和國軍環保清潔隊機具的身影外,一時之間很難跟災區劃上等號,經過與當地市公所及救災支援團隊的瞭解,事發當時因為水量太大積洩不及,有些低窪地方水淹及腰,連附近的交流道都淹水了,在訪視慰問幾個淹水受創嚴重的低收入戶後,我和參與救災支援的工作伙伴百般難耐,難耐的是當地災情範圍小,動員機具不眠不休的清理後,市民生活已大致恢復,災損情形及回報速度卻遲遲無法掌握,讓外地來支援救災的我們有一種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乾瞪眼的感嘆,也許是因為淹水已經消退,市公所撤了緊急安置中心及發放完停水期間的物資用品後,接下來清理門戶的工作就由市民自行處理或反應求援,評估當地整體恢復情形,我們不斷的向指揮官報告反應當地縣府人員,希能轉移支援其他更需要的災區。

助人工作者的角色向上級反應請求協調支援其他縣內災區的過程,實比訪視慰問災民來的耗力,我們不得不懷疑指揮系統對於災情的掌握度及資源分配的公平性,更遑論處理效率了。作為公部門的一員深知服從自制的重要,但一個助人工作者的使命卻不容我們靜靜的呼吸等待,三人一組的夥伴們,積極探尋更需要人力資源的災區訊息,處在抗命邊緣,我們發揮了就地運用資源的能力,把夥伴自家車徵調來代步,自行進入目標災區,掌握災情爭取調援。

在聯外道路上,順著煙塵漫天我們的眼和腳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心情沉重了起來,這是災後第十天了吧,還是滿眼的泥濘與迷濛,鄉公所水淹二樓,僅能利用清理後的一樓空間擺設簡易的桌椅,提供災民救助諮詢服務,因為空間人力有限,物資發放中心就設在國軍提供醫療駐站的國小,徵詢鄉公所社會課人員有無需要支援協助時,他已經忙到無力多說一句話,硬坳持不知還能支撐多久的力氣,只能用感激泛淚的眼睛望著我們直點頭,我們是災後除了國軍以外,第一個主動進入協助的外援單位,省卻了寒暄問候,約莫半小時時間,承辦人簡述了當地人口和災情狀況,很快的就支援重點工作達成共識,開始進行急迫的死亡慰問處理和低收入戶的遍訪追蹤工作,開著近20年車齡的老車,穿著雨鞋,穿梭轉繞在一個被媒體遺忘、縣府無暇顧及的純樸鄉鎮。

在默默中看見存有與祝福在這裡聽不見民眾的高聲叫罵和哀聲求援,災情不似媒體播放重點災區的驚悚,但是舉目所見每一個在烈日下收拾清理家園的身影,掉落滿地賴以維生的水果,家園殘破毀損的心痛並不亞於其他地區的災民。站在家徒四壁的客廳裡,因為水淹找不到完整的証件,更不用說傢俱,我們對站訪談、倚牆簽寫文件;站在滿屋殘破滅頂的泥濘裡,我們懷疑垃圾爛泥成堆,房子還可以住人嗎?他們仍持續低頭沖洗搬運,執守他們所剩僅有的,把每一個行動連接到未來。

對應著眼前劫後慘景,他們比手畫腳訴說著颱風夜大水驟來時,家園滅頂爬往鴿舍或倒掛身體使盡吃奶力氣踹破屋頂而出,在風雨中待援五六個小時,九死一生的經過;難過自己的無能無力、不在身旁,不捨因水患離世的親人、頻頻拭淚,每一個陳述的故事背後,都是無法抹滅的生命印記,在苦難中他們默默自求自救,默默地堅毅勇敢,最是令我動容感佩。

此行,原本不覺留下了什麼,臨別前在鄉公所巧遇幾天前訪視慰問過的獨居老奶奶,猶記得她啜泣不捨老伴的離世,我們環抱安慰她時顫動的溫熱,看到我們,她光著腳丫主動前來用粗厚的雙手一一跟我們握手致意,言拙老婦的點頭微笑,淚光代替了所有的語言,在緊握雙手的瞬間,那一股接觸的溫度,讓我感受到彼此給予的力量與溫暖,真實而飽滿,我想我留下的是關懷祝福的力量,而她的回饋堅定了我助人的信念與價值,無常苦難雖然如此痛擊我們,但我們仍從中看到生命存有的力量和韌性,別後,我們都將帶著祝福的力量前行。

(作者為公部門社工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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