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呀,姊姊就在你身邊!

by 蔡順柔

屏東的夏天,就如同東南亞的天氣,太陽好大,一樣熱,只是空氣中充滿了水氣,這是屏東平原上一貫的氣息,木樹吐露,土地呼吸,姐妹們的感覺此時是和家鄉的空氣味道有點像,又不太像,皮膚多了點濕黏。

「台灣冬天好冷喔!」阿玉今年見到我總是這樣說。高樹鄉的中文語言教室在舊寮國小內,這邊的姐妹都是從事農業生產,有種瓜的、有栽花的、有植菸田的……,下田回家重要的一件事就急忙回家煮晚餐給一家人吃,騎上125cc光陽機車,然後火速前來學校。

最近大家來上課時,都穿著厚重的大衣,嘴上帶著多拉A夢口罩,左抱一個男孩,右牽一個女孩,每次教室總是充滿孩子的嘻笑聲或小哭聲,上上下下的,教室可好不熱鬧,中文班老師和生活適應班老師也得被迫習慣孩子們的躁動,姐妹們每每對於老師們總是感覺到抱歉。看到教室這般情景,工作團隊也常討論是否要請保姆來帶孩子,讓年輕媽媽們專心來上中文;開工作討論會議,我們也盡量央求爸爸自己帶孩子,但爸爸總是說:「老師!我無法度啦,孩子黏媽媽哩……我抱,伊就哭!」我只能尷尬的苦笑著,也在思索農村社會的男性在家中扮演的角色,有沒有含括家庭照顧功能?

如果家庭的照顧功能健全,是否姐妹們就可以安心的出來就業?阿妹就常常因為工作性質太勞動,低工資,而選擇不斷轉換工作,來求得更好的待遇;她不做不行,是因為老公不幸罹患癌症,家中根本沒有經常性收入,阿妹的大女兒上安親班一個月6000元,生活的開銷,讓她不得不到處兼差……。

阿花雖有家中兩老可幫忙照顧孩子,但兩老早擺明了不會幫阿花照顧兩個孩子,兩老準備拿著退休金要遊山玩水去,阿花的老公則堅持若孩子要放安親班,請阿花自己付錢,反正她都有工作了。她每天心情鬱悶的來到中心,哭喪著臉說老公不尊重她,說是她有這樣好的機會用她的母語來工作、來生活、來翻譯,為何家人不支持?我想,似乎台籍的婦女也是遇到這相同的問題,只是阿花她是家中的的少數民族,如要提升她家中的地位並獲得家人支持,必有一條長路要走。

離鄉的長路若是這麼遠,為什麼還有那麼多的東南亞姐妹,願意嫁來台灣呢?

有些剛嫁來的妹妹說,嫁來台灣的女生回娘家都說在台灣好賺錢,除了路旁有路燈,地上也有裝燈(反光燈),有百貨公司可以逛,名產有義美、郭元益和萬家香……,如果提了太平洋(編註:太平洋百貨公司)的紙袋回去送禮,可真不得了,代表這家人的女兒嫁來台灣可真好過。女孩子們聽到這樣的台灣好生活,紛紛前仆後繼的透過台越婚姻仲介媒合台灣男子。覓得郎君後當然各是命運殊途,有的吃好穿好,每天開開心心由老公接車來上中文和生活藝術課程,有的則是被家人深鎖在大宅門內,數著紅磚樓雨。

阿華回憶了當年來到台灣的心情和初見景象,當飛機在台灣的領空盤旋時看到了最高的大樓及街景,嘴角的微笑一淙淙顯在臉上,哪知下了高雄機場,車子卻一路往有樹林的地方走,往墳墓地走,阿華心想:「完了,我怎麼來到這地方,該不是被騙了?!」撥開椰林葉茂處,到了目地的,看到屏東到處是田園和樹林,眼尾瞧見到了東邊的大山,翠綠盡在眼前,心中似乎比較踏實些。現在的阿華每天在廚房準備洗淨一籮籮的菜葉,日子在柴米油鹽中過,每月發薪的日子總是阿華最開心的日子,阿華跟我說:「姐姐,咱們去吃些好吃的,妳陪我!」

柬埔寨籍的小芳則在這邊和老公一起賣肉包賺錢,她覺得有了錢,孩子就可以好好念書,也可以買衣服,再寄一些錢給在柬埔寨的爸爸,小芳的老公還說,給小芳的家人寄些錢這是應該的,如果再存多一點錢,就讓娘家好買土地,才不會到處流離搬遷租房子。小芳總是很滿足的覺得自己好命,比同和她嫁過來屏東的他國姐妹好運多了。

小芳說道,在同村的小雅嫁過來第二天就到田裏工作,反正在原母國也不是沒下田過,原本以為快快樂樂的日子會就此展開,可是沒想到老公早些年因和前妻不合離婚,才到越南娶了她,她自己萬萬沒想到竟然是第二任老婆。婚後一個月,老公在外若是不如意,喝了酒後回來就是毆打她,還強迫她做愛,之後更離譜的是,還把前妻找回來,讓她欣賞他和前妻魚水之歡的樂趣,有時甚至二女共伺一夫,老公和前妻對小雅的漫罵抽打,從沒停歇過,有時甚至三更半夜把她載到甘蔗田丟棄,叫她自己有臉的話就滾回越南。

小雅之所以一直沒選擇離開的原因是越南的媽媽告訴她,為人妻就是要服從丈夫,好好伺候丈夫,才會得台灣丈夫疼愛。可是她絲毫沒有這些感覺,最後,她決定要離開這段婚姻的時候,我們曾勸說她提出告訴,和丈夫索取一些贍養費再走,帶回去後好照顧爸爸和媽媽,但,她不想,她不想讓別人說她愛錢,就這樣小雅離婚手續辦妥,默默飛離這令她曾經懷有希望夢想,卻又令她夢碎的地方。

我曾經那樣希望她提出告訴,可是她卻什麼也不做,這是她的決定,我久久看著她的傷痕無法言語。

在屏東區外籍及大陸配偶家庭服務中心,我們也提供男性配偶的諮詢服務,只是往往他們都以為我們是官方的婚姻介紹所,有的民眾甚至覺得我們好像可以介紹外勞工作,但是我們仍會盡所能的協助解決問題,或尋找其他相關單位來解決問題。阿彪就是一個案例,我想他代表著台灣男人都可能遇到的問題,包含是不是處女,是不是乖女孩,是不是可以很便宜,是不是可以快點來台灣,是不是好的仲介服務。

阿彪,一位單純樸實的農庄人,當初找上中心的時候,是已經想了很久,才走上來的。他和仲介當初約定的25萬元來娶外籍配偶,如今,結婚面談都一一完成,回到台灣後更是積極的辦理入籍,越籍老婆早在一個月前就已入籍屏東縣,當阿彪獲知她那年輕的老婆將在3月初就要抵達台灣,他可是興高采烈的佈置好新房等待新娘。但在當天他去接機的時候,卻不見苦苦相思的老婆從通關處出來,他心想是沒坐上班機還是越南老家有什麼事?連忙打了電話給仲介,仲介表示再等等看,阿彪的朋友則是幫忙問了出入境管理局,證明越籍的老婆早就人在國內了,那老婆到底去哪了?被誰接走了?她一個人誰也不認識誰可以把她接走?

當仲介再打來的時候,就表明新娘在他們手上,因為日前入境台灣很困難,需要錢打通關,所以請阿彪給付40萬元,就把新娘子放了……。中心告訴阿彪,這是擄人勒贖,不要妥協,報警處理,沒想到第二天他就把錢繳了,人雖是回來了,但證件一樣都沒到,護照還扣在人家手上;他很無奈,希望我們可以幫他解決問題,我們則建議他先把居留證辦出來,護照辦遺失,他也不敢,只是告訴我們,同他一起去的屏東人錢都付了,如果他不付,萬一這女孩被賣或被別人怎樣,他的良心都會過意不去。

此外,「人頭老公」的問題一直存在這社會的邊緣,有人為了蠅頭小利,有人為了短利紅眼,專門替從事人口販運不法份子輸運東南亞女子來進行坐檯陪酒的工作。

我常在想,這社會究竟是發生什麼事,是沒政府了嗎?這群新郎新娘,簡直被當作俎上肉,仲介業者開多少錢,你就得付多少錢,要不然就別想家人安全到家。所以到目前為止,我們根本反對仲介合法成立,因為這簡直是物化女性女體為商品,商場喊價無人權可言。

「姐姐,妳會在我身邊嗎?」、「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我的老公捉到了嗎?」、「壞人抓到了嗎?」說真的,面對姊妹們的問是,我還真不知到怎麼回答。一批批的東南亞女性來台灣工作,來結婚,一不小心就成為人口販子的最佳陪酒、賣淫的工具,這管道到底是如何打通的?

和姐妹談話的過程中,也陸續了解到在她們的原生母國,有人特意計畫式的在村莊間尋找願意來台灣結婚或工作的女子,接著以近乎免費的方式招待她們的生活,最後被送到台灣的時候,都是淪為花街女子,每每雖有警察查獲此團體,但姐妹被台灣法律處理的方式都是以「偽造文書罪」或「妨害風化罪」遣送出境,但這類的人口販運方式並未曾被遏止或追查。

一場婚姻,東南亞與台灣,男人與女人,在這全球的移動風潮中相遇與分離,我們第一線的工作夥伴在混亂的法令中,協助國際家庭尋找最好的方法,期待有更多的曙光,陪伴這些認真想待在台灣好好生活的姐妹,能更享有少數族群應有的權益。不管是藉由語言或文化,當多元文化的觀念穿透我們心中並停留在心上,我們社會的尊重、包容與認同將更為寬大。

(本文轉載自《不要叫我外籍新娘》一書,感謝南洋台灣姊妹會授權,作者為屏東區外籍及大陸配偶家庭服務中心主任)

觀看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