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的肖像與攝影師們─「生命、韌性」影像網路展
by 黃子明、沈君帆、山嶋 宰
二次大戰結束已60年,因為日本政府不肯正式道歉及賠償,日軍戰時暴行的受害者「慰安婦」還得不到正義,8月10日(2005)在亞洲及全球廿四個城市,受害倖存者及其聲援團體發動示威要求歷史真相。
在東京,200名左右南韓慰安阿嬤在日本國會外示威抗議。在韓國,韓國慰安阿嬤和聲援團體在日本駐韓大使館前,舉行大規模靜坐抗議。在馬尼拉,約150位菲律賓慰安阿嬤,分別在日本大使館和馬拉坎南宮附近示威,她們手持「為全體二戰慰安婦伸張正義」、「還給所有戰時奴役受害者公道」等標語,要求日本政府向她們正式道歉,還給她們一個公道。在台北,長期關心及陪伴台籍慰安阿嬤的婦援會、支持群眾以及中日三名攝影師分別在華納威秀中庭徒步區、西門町圓環區舉行「生命。韌性」街頭影像展,以近90幀巨幅的倖存者容顏做為控訴的吶喊與心聲。
為了未能親至台北參與影像展的朋友,我們以文字及影像,邀請你再度深入瞭解此歷史,深刻感受年邁阿嬤的容顏及故事。
(圖一)
留著平頭,一撇翹鬍,阿嬤習慣叫他「阿明」;其實他是有名且資深的媒體攝影,剛年過四十五歲,卻因每天檢閱數百張相片而眼睛老花,雖然如此,他還是能紀錄「清晰的」阿嬤影像,傳達動人的形象符號。他,就是陪伴台灣阿嬤最久的義務攝影師。
「歷史是我個人的一個興趣,這批人年紀大了,過幾年就會自然凋零,做影像工作的人是有機會保留一些歷史;從歷史觀點來看,這是人類社會史中非常殘酷的一頁,一天不拍,我就會後悔一天,只希望保留一些影像,也對台灣這塊土地有些意義。」
從「2000年東京大審」『遇見』台灣慰安婦阿嬤
當初我是為了拍台灣曾參與戰爭的倖存者,包括參與韓戰、金門八二三砲戰的退伍老兵等主題,(慰安婦)阿嬤也是其中一部份。本來我對這背景並不熟悉,2000年在日本東京舉行盛大的「東京大審」時,我決定自費前往,那是第一次親眼見過這麼多阿嬤,從完全不認識,到第一步接觸。因為不熟悉,我在會議上聽得很仔細;因為這樣,我開始瞭解發生在中國、韓國、菲律賓和台灣阿嬤身上的事。返國的飛機上,我主動向滿妹阿嬤和沈中阿嬤要了電話,阿嬤們沒有拒絕。從此,我開始自己的小計畫,拍攝一個發生在島內、一個發生在海外的慰安婦阿嬤影像。
(圖二)
從走入阿嬤的家,開始「認識」台灣慰安婦阿嬤
趁著休假,我直奔花蓮山上,到沈中阿嬤家裡拜訪她。第一次只能簡單聊聊,沒法兒拍照;第二次我開始跟上阿嬤,阿嬤清晨七點就去養雞,我跟著她去;到左右鄰居家串門子,我也跟著;遇晚飯時,還「賴」在阿嬤家裡吃,看阿嬤下廚、和阿嬤一起吃飯;阿嬤想去醫院看病,我也送她去;連下山拜訪她的表姊,我還是陪著去。
這樣貼近阿嬤的生活,我有機會掌握阿嬤生活中許多不同的面向。阿嬤常會聊起她被帶到部隊受害的那個晚上,她回家後覺得再也無臉見人,這對她來說是非常痛苦的回憶。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阿嬤曾說:「有時候,我覺得我人生已經結束了。」 阿嬤有著原住民的樂觀外表,但接觸後會發現,其實她們的命運真的很悲慘,表達她們真實的樣貌,就是一種生活壓力和生命陰影的圖像。對我來說,她們其實是非常不錯的視覺符號,雖然經歷這麼多傷害,仍有非常堅強的生命韌性,在社會道德所加諸的精神壓力,人能夠這樣走過來是非常不容易的。
(圖三)
從2004年「阿嬤心理治療工作坊」「瞭解」台灣慰安婦阿嬤
在團體活動中,我居然看到手舞足蹈的蘇寅嬌阿嬤,這在她家裡是完全不同的形象,阿嬤們在這裡,好像受到認同,比較願意分享情緒,比較能釋放自己。
在團體中,沈中阿嬤甚至是個開心果,還能帶大家唱歌和跳舞。也讓我體會到,人還是樂觀一點比較好,這也是我為何不想複製太多悲慘的形象,我的照片裡,也會看出比較明亮和光明的色調。
從現在開始想「親近」台灣慰安婦阿嬤的家人
我發現多數台灣阿嬤都是蠻單純的人,在面臨生活壓力時,會有她自己適應生活的形式,像幫警察洗衣服的阿嬤。但阿嬤的生命歷程也讓她們似乎較其他人更沒安全感,像李淳阿嬤,總愛對人訴說她看不見的痛苦,但坐在她眼前和她聊天,她居然又知道你在何方、你在做啥事。
在訪視阿嬤過程中,我感覺,多數阿嬤和家人間是有距離的;目前,我所記錄的影像正是缺少這些,少了阿嬤和家人的互動,希望我將來有機會補足這一塊。(黃子明)
(圖四)
他,沈君帆,一個二十九歲的大男孩,在媒體工作的攝影師。和七、八十歲的台灣阿嬤相處,靠著煙、微笑和傾聽,輕易跨越五十年的代溝。
企圖追溯這段被隱匿數十年的歷史
我原本以為這是許多人關心過的議題,後來發現除了黃子明大哥曾深入拍攝幾位阿嬤外,沒有其他攝影者真正完整紀錄所有公開身份的阿嬤,目前僅剩三十多位倖存者,要完整紀錄並不是太難,如果之前沒人可以達成,那麼就由我來做好這件事。
(圖五)
我一直很討歐巴桑喜愛的
我一直都是很討歐巴桑喜愛的,拍攝情境通常是在歡樂的氣氛下進行,大部分時間我擅長扮演一個躲在相機後面的聆聽者、旁觀者,因為相處時間不長的緣故,其實我很難看到她們真正的傷痛,如果我的照片卻有痛的感覺,那只是一閃即逝的表情,卻被我的鏡頭刻意獵取罷了。
那應該是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當然,我不會懷疑她們已經不痛了,因為有好幾次,我確實看見她們憶起往事而淚流滿面的場景,我想,那應該是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只是為了活下去,必須發展出更強大的武裝。
(圖六)
希望將來關於慰安婦的歷史也會引用我的照片
歷史無法回頭、無法抹滅,卻容易被淡忘,身為一個攝影者該體認見證這個時代的重要性,這是我們唯一會的,但也是神聖的本領。若還有私心,我希望將來關於慰安婦的歷史也會引用我的照片。(沈君帆)
矢嶋 宰,一位日籍長期從事人道攝影的專業攝影師,長達一年半的作品,紀錄阿嬤們對日求償運動和每日生活影像的紀錄者。
今年(2005)是台灣成為日本殖民地第110週年,也是日本侵略戰爭結束的第60年,是意義重大的一年。台灣和所有曾遭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戰爭凌虐的亞洲人民創傷,不但迄今沒能撫平,更因當時處於支配者立場的日本,最近所進行的一連串不當發言所影響,就像在傷口灑上鹽巴。
日本政府像在傷口上灑鹽
我所關注的日本軍「性侵害」受害者問題,在此情況下,絲毫沒有改善,最近日本的教育部長中山成彬的不當發言,更是令人記憶猶新。這位叫中山的人物,不知是否讀過任何相關書籍,抑或聽到任何赴日控訴的受害女性們的聲音呢?我猜答案大概是「NO」。這號人物竟然掌管日本教育方針的絕大權力,並且卯足全力與美化侵略戰爭的人們結為黨羽,企圖想要將日本軍「性奴隸」問題,徹底從日本社會抹殺掉。
(圖七)
今年是台灣成為日本殖民地第110週年,也是日本侵略戰爭結束的第60年,是意義重大的一年。台灣和所有曾遭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戰爭凌虐的亞洲人民創傷,不但迄今沒能撫平,更因當時處於支配者立場的日本,最近所進行的一連串不當發言所影響,就像在傷口灑上鹽巴。
那麼我們日常所處的一般社會又是怎樣的呢?
受害女性們難以撫平的記憶,是否充分地傳遞到每一個日本民眾呢?
還是它會以扭曲的姿態,刻意被接受者埋藏在記憶裝置當中。
戰爭期間,被日本軍強行帶至慰安所強暴的女性們,她們真的是「污穢」的嗎?這樣的女性,與你活在相同的時代,你難道不會覺得「恥辱」嗎?
前慰安婦以個人力量抗爭
為什麼你會用那樣的眼神,冷酷地望著她們呢……?
為什麼你變得會用那樣的眼神,盯著她們看呢……?
(圖八)
我目前在所居住的韓國,開始拍攝那些被日軍「性奴隸」受害女性們的照片。在和她們朝夕相處當中,我學到了她們都是單獨的「個人」,同樣都是因為日本的國家暴力,讓身心遭受深切且難以療癒的創傷。她們不是代表民族或國家,她們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姓名,是以無法取代的個人立場,來和日本這個國家持續抗爭。
她們所要持續抗爭的另一個目的,是想要洗刷掉她們自己的社會長久以來對於她們所抱持的「偏見」。
對於個人主義秉持著負面看法,儒家的純潔貞操觀念至今仍然非常強烈的韓國,公開自己曾身為日軍「性奴隸」的過去歷史,不會被讚揚勇氣可嘉,反而會因此受到責難,成為眾矢之的,特別是站在男性的立場。諸如「民族之恥」、「骯髒污穢」、「為什麼還要舊事重提」、「只是去賺錢罷了」、「出面控訴目的就是為了錢」等等……。
謾罵與偏見是對她們的二度傷害
這些充滿偏見的指責謾罵,不知給她們帶來了多大的二度傷害,我個人認為這是對這些女性們所施加的二度強姦,原本期待能夠給予她們一些窩心關懷話語的社會,沒想到竟然背叛了她們,甚至想要捨棄她們。
(圖九)
我選擇使用肖像攝影作為呈現方式,是因為我個人想要與每一位受害女性直接面對面接觸,然後將這些面對面的溝通透過照片提供給社會大眾。同時我想要傳達橫跨在這些女性與我們之間的鴻溝(當然,這些鴻溝都是因為偏見所造成的):既深且寬。
肖像攝影並不會直接告訴你在她們身上發生過哪些事情。但我認為,這種方式可以告訴所有的人,正如我們每個人都有姓名一樣,她們每一個人也都是擁有各自姓名的「個體」。
我希望解構一般人對「受害女性」的整體印象,鼓勵大家試著去接納她們,唯有在選擇與她們「面對面」溝通的時候,才能夠卸下我們對受害女性們所抱持的偏見。也只有這樣,才能夠與她們建構新的關係。這就是我透過相片想要傳遞的訊息。希望藉著肖像攝影,讓我所遇到過的每位女性的姓名,都能被人們所記憶。這也是為了達到與她們擁有共同記憶所跨出的第一步。
但願這些肖像攝影能夠成為連接「她與你」的隧道,發揮它的「功能」。(矢嶋 宰)
了解阿嬤們的生命故事,歡迎你一起到台灣婦女網路論壇和網友分享你的想法。
圖一:黃吳秀妹阿嬤
圖二:雷春芳阿嬤
圖三:劉黃阿桃阿嬤
圖四:盧滿妹阿嬤
圖五:李淳阿嬤
圖六:葉美女阿嬤
圖七:蘇寅嬌與蔡桂英姊妹阿嬤
圖八:李溫紅柿阿嬤
圖九:林沈中阿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