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入尋常百姓家～寫在同婚專法通過的五月
by Shih-I Yen
五月初，跟B吃著一頓日常的晚餐，百無聊賴中突然聊起劉若英（可能因為我們也不認識什麼線上當紅的女明星了），想起20歲時，一邊讀著核心家庭中的權力不平等，一邊卻偷偷在心裡對著無緣的異女閨密唱「想要問你想不想／陪我到地老天荒」；然後又說到當時在真善美戲院看《美麗在唱歌》無以名狀的震動，沒料到B點頭表示：「我也是。」或許那算得上我輩會看國片的台北大學生（現在的用語叫「文青」）的共同記憶。
幾天後，跟從香港短暫回台的小薑喝下午茶，聊起她與愛情長跑多年的伴侶秋刀魚同住在狹仄空間裡，增加了磨擦的可能：「常常我希望這裡整齊點，她卻為了另外一個地方不乾淨而唸我。」B和我作為旁觀者，一人一語建議著：
「不要期待伴侶為你改變，你先改變，她就會跟著變了」、
「你覺得哪裡亂就自己動手整理，歡喜做甘願受」、
「她唸你的時候，你要當作沒聽到」，
而這種種建議可一言蔽之為「學學你爸媽的相處模式就對了」！既是玩笑話，也是中年女同志終於瞭悟的異性婚姻生活智慧。
恍然20年。這之間，我們各自在學院冷門科系裡讀到一點女性主義，知道其中有個流派叫女同志理論；後來有了同志大遊行，我們與更多熟識或素昧平生的女、男、直同志定期街頭相見，也各自做了一些婦權工作或性別運動，體驗到踩在地上推進觀念的重重阻力；再後來，婚姻平權從邊緣的社會運動成為一世代青年擁抱的進步價值，卻同時變成人人要與家人長輩吵到傷神傷心的政治議題，而誰能料想得到，那個名稱很長的法律（註：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三讀通過的晚上，不僅彩虹成為島國在世界上存在的證明與驕傲，「保皇」還成了很多公民真心誠意的選擇（註：在執政黨立委的支持下，《司法院釋字第748號解釋施行法》以懸殊比例通過表決，隨後臉書出現「向蔡英文總統道歉大賽」、「2020唯一支持蔡英文」等活動與言論，是社群媒體上少見的對現任元首及特定政策的高度肯定）。一夕間，連向來害怕引戰的公務部門，都接二連三釋出政策已準備好的積極。
《美麗在唱歌》最後一幕，美麗一在火車上讀著美麗二的信「我會記得你最美麗的樣子」，晃蕩往不可知的明天。2019年，同志終於不再只能心裡放著青春的遺憾，我們在曲折中迎來一個可見與被他人看見的未來——同志伴侶們將可選擇以肉身走進真真實實的、不知道是幸福起點還是愛情墳墓的俗世婚姻，每日在柴米油鹽無數瑣事中爭吵、溝通、妥協、和好（與再爭吵）中相愛相守，在猶然面對誤解與歧視時，可能口徑一致，也可能因此發現，以為最大的愛，原來禁不起考驗。
多方折衝的專法版本表決的那天早上，我在彩虹出現前的大雨中，想起張娟芬在營救蘇建和三人案時寫下她所期盼的「飛入尋常百姓家」。同志的平等權，或許也無非就是，在祝福中走入尋常百姓家；而如果會有一點點與異性婚姻的不同，那將是去打造一種不屬於父權秩序的現世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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