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學位─競梅

by 吳淑姿訪談記錄

前言:原來盡心盡力服伺公婆、先生和孩子的競梅,在沈陷於父親突然過世的打擊悲傷中,竟然接到先生要離婚的告知,她在倉惶中逃到美國唸書,以紓解緊張的夫妻關係,但又不能放棄工作,就選擇暑假唸書的學校,持續了六年。

晴天霹靂

在我一心一意為夫家奉獻中,爸爸因心臟病突發過世,這才驚覺,我一點都沒回報最疼我的爸爸,我陷在悲傷中久久不能自拔,胸口好像被挖了一個大洞,一想到就痛。

就在我最痛苦、無助的時候,可能對先生的伺候比較怠慢,他竟然對我提出離婚的要求。那時喪父之痛超越一切,離婚對我來說根本不關痛癢,但我想到孩子還小,離婚只會讓他們受苦,只好逃到美國唸書,以紓解緊張的夫妻關係。那年2000年,我44歲。

危機就是轉機

我考慮到將來可能要獨立撫養孩子,不能放棄工作,只能選擇暑假上課的研究所,先生說我怎麼可以唸得比他還高,還好公司推薦他去唸EMBA,我才趁機得以繼續進修。

一開始,我自己也沒把握能唸完,超過二十年沒正式唸書了,能不能唸得下去,我也不知道。但我的個性就是只要做,就要有始有終。於是,我每年暑假就將孩子託給我媽媽,到美國唸書。

剛開始,先生常打電話到美國來罵我,一個多月以後,口氣就好多了,可能他感覺到生活不方便了。後來他外派大陸兩年,對我愈來愈好,絕口不再提「離婚」二字。

婆婆

儘管我盡心盡力服侍婆家親人,卻沒得過他們的歡心。先生總嫌我不好,婆婆對我頤指氣使、冷嘲熱諷,我陪著婆婆看門診、做檢查、住院,一手扶著她,一手拿著各種單據,肩上揹著東西,常有人稱讚我孝順溫柔,婆婆聽到就彷彿被針札到似的,一定馬上說些傷我的話,不讓我好過似的。她沒受過教育,有這些反應,我並不怪她,只是暗自傷心總不能讓她滿意。

在先生提出離婚的要求之後,我不再為婆婆這些話語傷心難過了,既然委屈求全也不見得維持得住婚姻,我又何必在意呢?該做的事我仍然會做,但心理上輕鬆許多,這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工作、學業和退休

我畢業後就在學校工作直到退休,換工作和升遷的機會都婉拒。公公肝癌末期,我警覺到他來日無多,當時先生外派大陸,孩子需要照顧,工作上幾個新計劃正在推行十分忙碌,當時我剛做滿25年,在人生不能兩全的情況下,提前申請退休。

公公過世後,我再到美國繼續學位,課已經修得差不多了,論文在一開始唸時就構思了。2005年夏天,我終於拿到了這個遲到了二十多年的學位,那年49歲。

有一所高中要請我教中文,但先生不願意,我也有牽掛,只好回來。想以後不太可能再有長期進修的機會,就轉到西岸又唸了「英語教學」及「進階英語教學」兩個執照。

回到台灣後,在外商公司當秘書兼翻譯,並協助做客服。也在地方法院做過通譯。

媽媽癌症病發,弟妹們事業如日中天,我為了照顧她,選擇在補習班教英文,時間上比較有彈性。進入末期時,需要全天的照顧,我辭掉所有的工作,將媽媽接到家裏來。2008年媽媽過世後,婆婆也在癌症治療中,我有時到台中大姑家幫忙,讓她喘息,婆婆回到南部後,我時常回去幫忙處理事情。

現在暫時只接Part time的工作,像:翻譯、口譯、臨時外賓接待等,平時寫寫文章,還有擔任個人的留學顧問。

女人可以走出去

我大學唸的是外文系,但在學校的工作中一點都派不上用場,我一直在幾個基金會做義工,幫忙各種事務,結婚後以翻譯為主,做義工不僅讓我見識了廣大的世界,也磨鍊了我的英文程度,到美國讀書時才不覺得太辛苦。

我大學畢業時也想出國唸書,但當時還是男友的先生反對,只好作罷,我想這個遺憾可能一直藏在心裡吧!沒想到因為一次婚姻的危機,讓我圓了這個夢。

雖然先生和婆家的人十分反對,我仍然勇敢地踏出去。儘管剛起步時的壓力很大,但發現沒有想像中困難。我本來就非常喜歡讀書,覺得讀書是我的避風港。到了異地,不必再管家事,每天讀書都有收穫,和來自世界各地的同學互動,討論愉快。下課後相約吃飯、做功課、參加活動,好像又回到學生時代,每天都很快樂。上課時的討論和上台報告訓練了我發言和表達意見的勇氣和習慣。

我發現被家事拖累了半生的中年女人可以獨立,可以自己出去唸書後,轉而幫助其他人圓夢。年輕人可以在職進修增加競爭力,中年以後的人也可以拓展生活空間,肯定自己,唸不唸學位,能唸多久倒不重要,我也發現藉著唸書逃離家庭危機是一個好方法。

關於我自己

我是一個對自己很要求的人,要求今天的自己永遠要比昨天的自己多成長一些,多學習一些。直到現在,我每天一定要多學習一樣新知,無論是哪一方面都好。

我很喜歡幫助別人,總希望自己痛過的,別人不要再痛,我已被婚姻訓練得很有彈性,習慣辛苦,因為是長女兼長媳,我很樂意照顧大家,我是很認命的,覺得既然要做,就高高興興地去做,朋友常說我是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

訪談者註:競梅說她是傳統的女人,她除了盡傳統文化對一個女人要求的責任外,也「拋夫棄子」多次跑到美國將書唸完,不忘為自己內心那股不那麼傳統的夢想尋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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