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家暴的創傷會過去，孩子，你也能長得很好

by 鍾惠慈

過去社會大眾對於直接受虐兒少的關注較多，但其實在許多暴力家庭中，還有一群受害的孩子，這群孩子就是目睹家暴的兒童，目睹兒童親眼目睹與聽見家庭暴力的發生，還有事後發現父母身上的傷痕、打鬥中被破壞的傢俱等，長期處於混亂的家庭中，其身心傷害不亞於直接受虐的孩童，為了保護家庭的秘密，他們很難能向他人透露，加上身上不一定有傷痕，所以很容易就被忽略，然而這些因目睹家暴的創傷，若是沒有獲得適當的處理，可能會持續影響日後的身心發展，以及兩性親密關係。

9 年前我進入婦援會目睹兒少組，從縣市家防中心兒少保護的工作轉換至此，當時對目睹家暴兒童的狀況不太了解，也看輕了目睹家暴對兒童的影響，直到與個案會談，才逐漸了解他們看到的恐怖情狀，及心情的煎熬，有時遇到長期目睹家暴而造成生活的紊亂，導致無法好好就學的兒童及少年，會替他們的情況感到不捨。聽過不只一次他們身旁的親友或老師說：「真不懂這些婚暴的家長為何還要在一起？」、「為何受暴的家長不選擇離開，不離開就是壞媽媽或是壞爸爸」。

剛接這份工作的我，也曾陷入指責及要求家長改變，也曾因為難以停止的家暴事件而為個案感到沮喪，但目睹兒少社工不只與目睹兒童工作，也需要和這些家暴家長工作，我曾在家長團體裡，聽見婦女們訴說著自己童年施暴的父親，還有許多的過去，我才漸漸明瞭這些父母的關係，感情的糾葛及過去的成長背景，都影響他們從家暴關係裡離開或存續的決定，不是他人可以輕易理解的，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做出決定，加上家庭暴力不只存在特定的族群或是社經地位，反而經濟優渥，握有資源的家暴家庭是更難改變的。若我們這些與家暴家庭工作的專業人員，都沒有這些理解，很快就會有挫折，並感到心灰意冷，這樣的社工是難以協助目睹兒童的。當然我也面對許多人對目睹服務的質疑，總說家暴一天不停止，小孩一天都不會好，但我在接觸有目睹經驗的孩子時，我看到許多仍然長得很好，努力讓自己茁壯的孩子，他們的生命力，是常讓我在沮喪時，想起來都會被鼓舞的力量，是讓我一直想在這份工作耕耘的力量。

這些年累積許多個案故事，最近有個案例，讓我印象深刻，是一個來來回回服務幾年的個案，我讓他進行社工認知的輔導，也對家長進行親職教育，但總是還有家暴事件通報進來，最近一次通報中，他的父親又再毆打母親，而母親仍是在趴在地上哭嚎，過去他不敢吭聲，但這次，他勇敢地問父親為何要打母親，他的父親回答：「你生氣時，難道不會想打人嗎？」我的個案說：「不會，我生氣時不會打人，我可以離開，但不會打人。」然後他就離開現場。我不能說每個案例都能這樣幸運，但確實這個父親沒有再施暴。我想說的是，孩子是有能量的，也有思考的能力，也許這個父親從來沒有看見，也沒有想過眼前的孩子，不像小時候哭著請爸爸住手，而是冷靜的表達他能選擇和父親不一樣的人生，能選擇不使用暴力。這位父親可能覺得吃驚，被孩子教了一堂課，而停止施暴了。

這個案件對我有很深的啟發，尤其是對目睹家暴兒童服務的想法，沒錯，我們面對的是有創傷的孩子，但他們都是有具反撲力量的孩子，他們有時能量很低，也有哭泣，也有悲傷及脆弱，需要我們的協助，但他們只要對暴力的認知被改變，情緒被理解及接納，他們絕對比成人還要勇敢，當他們目睹的創傷復原，茁壯了，他們會離開頹廢的家暴家庭，仍值得擁有一個美好的人生。

（作者為婦女救援基金會目睹兒少組督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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