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林來瘋

by 林小混

低估了近來多變天氣的威力,老公屢次重感冒,等他康復,病毒就以兔寶(9個月大)、安安(2歲7個月)、我的順序在家中蔓延開來,搞得「一門三劫」,而且一個比一個嚴重。

一周來,孩子們咳得非比尋常,老公卻堅持不需看診吃藥;連著好幾晚都起身幫小孩擦澡餵水退燒、睡眠不足的我,實在不想連「小孩生病要不要帶去看醫生」這種事都要再三辯論,下班後扛起兩個小孩,就跳上計程車直奔診所。一下車,老公劈頭還問:「真的要看嗎?」當下真恨不得有十萬個白眼可以賞他。

診斷結果是細菌感染,致肺部積痰、喉嚨發炎,還吸出一堆黃鼻涕,我忍不住對自己的大意及拖延自責起來。回家後,則準備上演最棘手的一關──餵藥。

安安最怕吃藥,但其實,我更怕餵她吃藥啊!

眼尖的她只要一發現量杯或滴管,就馬上到處尋求庇護。想像一下,當你正小心翼翼調理藥粉、藥水,身邊已排排站著剝好葡萄等著接手的阿嬤、姑姑拿著餅乾:「安安,乖乖。」,還有人建議:「待會兒給她吃顆冰糖」……。雖然大家都是善意幫忙,卻造成我很大壓力,不得不醜話說前頭:「誰插手,下一餐就由那個人負責餵藥。」終於完成清場,斷絕安安逃難的最後一絲希望。

和老公一人抓手夾腳,一人掰頭灌藥,一、二、三,大功告成,安安坐趴在我身上大哭起來。

突然,她「噁」地噴了一大口,方才吃的藥、飯菜吐了我全身,還沿著椅腳滴答滴答流滿地。

天哪!災難為何永不止息?才餵完十秒鐘,又多了一堆爛攤子得收拾。

十一點了,家裡的熱水早已用完,快速幫安安沖完半溫冷的澡,就晾她在浴缸哆嗦,等我清洗衣物。

安安吃藥。Photo by 林小混

睡意遠勝於任何意念,我頭昏腦脹、眼睛都快瞇上了:「過來,鞋穿上」、「來,穿尿布」,偏偏安安也在此時鬧彆扭:「我要找阿嬤!我要找阿嬤!」亂哭亂叫亂扭,尿布怎樣都穿不上。我氣極了,鎖上房門,開始不斷打她屁股,逃走就拖過來翻過身繼續:「打到你乖乖穿尿布為止。」

不像有的孩子,一被打就馬上認錯免去一陣皮肉痛,安安一向是固執的傢伙,叫她往東,她就愈要往西走,而且是頭也不回的那種。不馴的個性使這場火更加燎原,我的手幾乎沒停過,且愈打愈用力,連自己都覺得痠了。「好,你出去找阿嬤!出去呀!」我衝起身開門,還推了她一把。

既累又頹喪,我躺在地上,想哭但哭不出來。

小時候,我一直是很怕被打的人,光是看到高高舉起的棍子,就足以令我發抖掉眼淚了。只是我們那一代,無論在家或在學校,被打似乎是常事,記得五歲多時逛夜市迷了路,我自己摸黑走回家門口等,還是被氣極敗壞的老爸吊起來,皮帶抽出就是一陣打;連沒睡午覺,也隨時會有熱辣的巴掌落下。

睡不著為何要被打?迷了路,走失的心理恐懼已是最大的懲罰,為什麼還要被打?連怕吃藥或不穿尿布也要被打?有聽過大人因失眠、或不敢吃苦瓜茄子而被體罰的嗎?「打」或許是最快的問題解決方式,但也往往代表了不可理喻、不想動腦溝通、完全力量取勝的野蠻。

因為怕被體罰,我學會「乖」,學會遵守遊戲規則。表面上是「品學兼優」,但其實,我生平最討厭聽到的就是「乖」這個形容詞。

回想自己方才快速不斷揮下的手,及「打到你乖乖穿尿布」的恫嚇,突然覺得自己殺氣好重!其實,我想反擊的,是老公的優柔寡斷、是自己被吐得滿身的怨與冤、是被迫洗冷水澡的委曲,絕不是眼前這個已經感冒生病、洗好澡後光著身子蹲在一旁靜靜等待、害怕得縮到衣櫃前、眼淚鼻涕雙管齊下的孩子;我失望的,是自己怎麼如此輕易失去理智?又直覺性選擇了「打」這種自己一向最痛恨的解決方式!

懊悔地走出房門,發現安安獨自瑟窣在角落。

伸手要抱她,她哽咽著:「你進去房間啦,我要自己在這裡。」

當晚,她誰也不跟,懷抱小熊維尼堅持要獨自睡在客廳地墊。好不容易被阿嬤說服帶進房裡,馬上轉身鎖門,站在門邊對我說:「不要讓媽媽進來」。

疏離的眼神讓我好難過。

我只是個平凡媽媽,耐心沒有比較多,EQ也沒有比較高,但我一直期許自己做個不輕易體罰的母親,違規就輕捏屁股,是我和安安約法三章且彼此都能接受的提醒方式。不過,今晚我防守過當,犯規出界了!可不可以原諒媽媽一時的「林來瘋」呢?

隔天回家,老公興奮說:「安安現在肯乖乖吃藥了。」

皺鼻、擠眉,雙手緊握,一吞完藥水就趕緊顫微微喝水,看得出她是多麼努力克服恐懼,讓自己勇敢吃藥啊!終於,我們再也不用上演餵藥大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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