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家為什麼冒險(上)──反核可以無聲嗎?

by 羅美音

我正在負責一個非常瘋狂的計畫,瘋狂是因為它超越人們的想像,超越想像是因為人們從來沒有聽說過,要從哪裡說起?生命中處處是伏筆,誰知道伏筆埋得多深?

七年前,一個人在德國自助旅行的時候,有天走在多瑙河的橋上,看到一艘獨木舟獨自順流而下。比橋面寬太多的河面上只有一個人,其他人都在橋上。

我知道橋上其他人看到的風景是什麼樣子,但是在河上的那個人,他看到的風景到底是什麼樣子?他感覺到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我一直想知道。

回台灣後,一直找哪裡可以划獨木舟。找到一些商業化、觀光化的獨木舟之旅,卻不是我心中想要的,我想要的是生活化的。

在淡水河上划獨木舟。羅美音提供

有一天經過八里腳踏車道旁的水芙蓉咖啡館,遇見自己造獨木舟的老闆李清榕教練,以及他的一群朋友,他們正要造一艘傳統式的舢舨帆船到琉球參加比賽。我想說,所謂的生活化就是這樣吧,可以自己造船、划船。

於是我跟著一起造船,認識了指導造船的張宗輝教練。印象中最難的部分,是定船身的弧線,整個過程必須一再目測與調整,張教練說,這是門藝術。

他自己造得每艘獨木舟,看起來就是令人讚嘆的線條。

張宗輝教練造的獨木舟。羅美音攝於竹圍腳踏車道旁

我參加張教練與李教練在淡水社大開的課「淡水河與獨木舟體驗」,有天天氣很不好,一直下雨,同學紛紛請假,只有我一個人想划,因為沒有起風,宜划船。我一邊划一邊得用海綿把船底的積水擰出去,雨下得太大,簡易的防水衣物全部破功,上岸時必須提著褲頭走路,以防褲子掉下來,因為吸水吸得太重了。李教練跟我說:「你這個怪咖。」

黃凌霄仿古設計的台式帆船。羅美音提供

這些伏筆交織成我目前的身分。有一天划船的時候,張教練說到他想做的事,要重現淡水河上的老舢舨,他說,現在幾乎看不到這種老舢舨了,都變成玻璃纖維的船。聽一位老師傅說,因為海禁的關係,有段時間漁民若要換新船,必須按規定把老舢舨劈開破壞掉,以確保沒有人私藏船隻。

張教練,1958年出生,在淡水河口長大,小時候還常到石滬抓魚來吃(不是只有澎湖有石滬),看過船隻熱熱鬧鬧的在淡水河上的景象。跟現在完全不一樣。現在他要找回老舢舨、老工法、老師傅,因為現在不做,再過幾年可能就完全找不到了。以前的老舢舨是有帆的,對於我們這一輩來說,那是無從想像的,因為從來沒有見過、聽過,只知道西洋帆船。我說這很有意義。張教練要我考慮看看要不要參與這個計畫。

他說另外還有一個計畫,要出國比賽,參加橫渡大西洋的划船比賽。我聽了完全沒有進入狀況,以為這是跳島航行(從一個島嶼航行到下個島嶼),以為是用帆船。後來才搞清楚,完全不是這樣。

這項比賽在大西洋上從1997年開始舉辦,每兩年舉辦一次,從北非划到中美洲,不能接受補給,不能中途著陸,不能用帆船,不能用任何引擎、馬達。完全只能用手划。

比賽用的船是特殊規格的船,船頭船尾有小船艙供休息用。船上有一些電子設備,例如導航、通訊,還有逆滲透製水設備,使用太陽能板充電。

在台灣完全沒聽過這項比賽,也從未有隊伍參賽過,張教練與李教練要組成台灣第一支隊伍去參加比賽。這非常難,無從想像在台灣做會是什麼樣子,但是做出來的話,是為台灣開啟另一片天空。是的,這是我真正想參與的計畫,而我正在負責這個計劃,這個計畫叫作「Cheers Taiwan!鍥而不捨,台灣划出去」。

也許這是一個隱喻,從我關心的能源議題,落定在這個橫渡大西洋的計畫,兩者的關連性是什麼?勉強扯的上關係的是船上那一塊太陽能板(我們也真的計畫要拿那塊太陽能板來做宣傳,如果透過這種方式能讓人關注的話)。但那只是有形的、形式上的關聯。

與其說我關注目前的能源議題,不如說更關注的是能源議題的下一步是什麼?用什麼形式取代現有的能源形式?不只是形式上的取代,還有一些更形而上的東西,譬如說用什麼態度取代現有的態度?什麼精神、態度、心志、願景、格局等等,這類說出來則媚俗,但卻真實存在的東西。冒險家的精神也是其中之一。

在這個計畫中,因為種種考量,不能也不應擺明反核的議題。「不說出來」,卻彷彿帶有喻意。我總是希望對於現狀的討論可以適可而止,而把力氣花在走出下一步,走出了下一步,現狀也就改變了。

把這個計畫叫作「台灣划出去」。走出去也好、飛出去也好,無疑是許多人心中對台灣的祈願。我想起張教練說過的故事。張教練年輕時是飛行傘、滑翔翼國手,是多項紀錄保持人,我翻閱他的剪報常看到記者用「空中第一飛人」、「天才型飛行選手」來形容他,他常代表台灣參加世界各地的比賽。但是這類比賽幾乎每次都有選手非死即傷。我說這跟賭命有什麼不同?

他說,不一樣的,這是冒險家的精神。你可以永遠都停留在同樣一處領空上盤旋,那是你熟悉的領域,如果那樣就永遠飛不出去。你一旦決定飛出去,那就是完全陌生的領空了,手上可能只有一張地圖可以參考,要很敏銳覺知氣流、天氣的變化,無時無刻都在辨識與判斷。一旦你有百分之四十的掌握,就應該要飛出去,要不然就永遠飛不出去。這是冒險家的精神,也是凝聚我們成為一個團隊的共識。

張教練與李教練都算是我的父執輩。李教練說,他和周遭的人討論這個橫渡大西洋計畫,並聽聽他們的意見,那些已度過生命中大風大浪的人,通常都很能理解這個計畫的重要性。

而我仍不斷試著瞭解這兩位父執輩的冒險,雖然我還不及完全領悟,但這個過程也讓我不斷對照自己的探索,為什麼自己總是不安於原狀?為什麼冒險家要冒險?

註:「Cheers Taiwan!鍥而不捨,台灣划出去」是個才剛起步的計畫

(作者認為未來一兩年是核能問題的關鍵年,基於公民自覺投入再生能源宣導,並將自身程式設計的專長用於開發民間版的台灣輻射量測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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