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疚的能量

by 張瀞文

罪疚感可以說是一種調節情感狀態的門閥機制,也是最隱約的情緒,一般人都不會認真地把罪惡感當作是一種情緒,因為它不是外顯性的,一個心懷罪疚感的人,僅能以憤怒、責罵,或是卑微的身影來偷偷顯示罪疚,企圖用其他情緒來平衡不平靜的心情。

罪疚感的外在面目是如此模糊,所驅使的行為也常常是微小、細緻,又不著痕跡;然而,它的影響力卻是連續的,而且是極其深刻,如同將一根極細的長針,插入身體組織中,也許會痛,但是疼痛的感覺絕對不大過被削掉一片皮膚的痛。

許多父母常常不自覺地去控制、壓抑,或是否定孩子,事後又產生罪疚感,想在其他事情上去彌補他們,造成 孩子在主動性與罪疚感中迷失了方向;也有些父母以加諸罪疚感作為管教孩子的基本手段,以管教之名,行掌控之實,這些孩子就如同在大腦中被植入罪疚晶片,一 遇到父母設定的情境,就開始釋放罪疚電波,行為即刻受到驅動,或是壓抑。

罪疚感有一組貼身的影子,叫做「欲加之罪」,這些慣常以罪疚感控制別人的人,不管你做了什麼,他都會以審問者的姿態,說你一定要改過自新,否則你就是個不好的人,別人就再也找不到理由疼愛你了!

任何人只要是承認了那個欲加之罪,自我價值感就像市場上待售的甘蔗一樣,先被削掉一層皮,接著又被砍成 一段段,運氣不好還被榨成甘蔗汁;此時,我們就會認為自己是個壞媳婦、壞媽媽、壞兒子、壞學生,甚至是個徹底的混蛋,更對不起所有的人,或許你此時表現出 很卑微的樣子,或者因為強烈罪疚而裝出一付更強硬凶悍的防衛姿態。

當罪疚感的設定還在,有心掌控我們的人,就會繼續利用手段與情境驅動我們的罪疚意識,利用高漲不已的罪疚感,儘可能對我們進行各式各樣的情緒勒索。

好惜最高竿的手法就是,利用操弄罪疚感以進一步掌控別人,得到她想要的,她操弄湘勇的罪疚感,以此把湘勇拉到自己身邊,最厲害的是以罪疚感製造湘勇與澄心的對立與決裂。

自從媽媽搬來同住,湘勇就一直處於雙重的罪惡感中,對澄心覺得愧疚,也覺得對不起媽媽。但是,他從小就被強灌大量的罪疚意識,長期處於罪疚意識中的人,雖然想要採取行動以消滅罪疚,卻總是欲振乏力!

湘勇以為,因為愛情,他願意解放澄心,不讓她扮演傳統社會中那種可憐的舊女人,卻因為親情與倫理,媳婦 的本分她還是應該要去完成,這是所有已婚女人的本分,這些本分當然包括了歡喜忍受婆婆的無理對待;湘勇還認為,澄心如果愛他,就應該體諒他的處境,盡心去 配合他,不該讓他難做人。

說了這麼多,其實湘勇就是希望澄心不要出難做的功課給他,不要給他添麻煩,這樣才是好太太。澄心如果負 起這些責任,湘勇就不會覺得對不起這些人,罪疚感水平就會趨於正常狀態,情緒就會平緩愉快,如果澄心拒絕了,湘勇就升起對媽媽的愧疚,然後又轉而生氣澄心 害他覺得愧疚。

其實,當澄心拒絕湘勇的要求或是暗示,也會有罪惡感,她也覺得自己應該去負那些責任,出嫁前娘家爸媽曾經叮囑她要多做事少說話,才能得到公婆的疼愛;但是婆家人的慣常反應,又讓她越來越沒有意願去做那些事情。

於是,不論拒絕或是承接,都會讓心裡不舒服。

不願意的原因是多向度的,不能單單以對與錯,或是應該與不應該來評斷,這些都是錯綜複雜的婚姻網絡所滋生的衍生物,這些衍生物讓人不願意去做一些自認為應該做的事情,罪疚感就在其間流竄不已。

罪疚感常常被塞在高帽子裡頭,高帽子外面拼貼著孝順、長幼有序的倫理、責任義務等等堂皇義理,當你不願 意戴上這頂高帽子,這些義理就會變成鴿子啊!兔子啊!老鼠、蟑螂!從帽子裡蹦出來嚇你,又翻身變成一條條的欲加之罪,欲加之罪攜帶著罪惡感,狠狠夾住你, 於是你就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讓這些張力與責難快快消失無形。

當澄心想與湘勇討論好惜對待兒子堯堯的不妥,湘勇的潛意識就會覺察到自己的暗影,他也是這樣被養大的, 所有澄心不希望堯堯養成的慣性與性格,湘勇發現自己都有,他知道澄心不是故意在影射他,也沒有貶低他的意圖;但是他的靈魂知道自己的跛腳之處,當久年的疼 痛不經意被引出,痛的感知讓湘勇只想迴避,他不能去承認這些痛,他也沒有辦法在澄心面前,去承認這些自卑與無自信的根源,所以只能用情緒與高傲的姿態去防 衛自己的脆弱,讓自己繼續沉溺其中。

有時候罪疚感驅使個人有更積極的行動,倘若情緒的主人覺得自己無能做些什麼的時候,罪疚感只會引發更多的緊縮與撤退。

即使澄心認為問題都起因於好惜搬來同住,澄心對好惜也有罪疚感,畢竟她是先生的媽媽,是個長輩,也不是真的那麼的壞!澄心也不希望自己討厭婆婆,其實是衷心期待與婆婆有良好的關係,但是跟她同住,卻實實在在是一場精神折磨。

她曾經考慮過邀請湘勇一起去做婚姻諮商,湘勇或許會有所改變,澄心也可以發現自己的盲點到底在哪裡;但是,好惜呢?澄心每每想到這裡,就彷彿撞到一堵牆。

其實哪一個女人喜歡對著先生,說婆婆或婆家人的不是,再怎麼笨的女人都知道,不論說得如何委婉,都會讓 先生很難堪,畢竟那是與他生活數十年的家人。所以,這些話在說出口之前,澄心都是幾經掙扎,也是忍了又忍,已經到了情緒的臨界點才會說出口,她覺得自己好 像是在背後說人壞話,對象還是自己婆婆、小姑等等,所以,說這些話的時候心中難免是有罪疚感的。

女人說出這些事情的意圖無非是想得到支持,以紓解內心的困頓,希望先生可以協助她改善這些令人不悅的情境,並不是真的期望先生去指責那個人,興師問罪不可能解決問題,不過,聽者可能不是這麼詮釋的。

姑且不論婆婆表現如何,罪疚感讓先生不願面對真正的問題,罪疚感也讓女人不敢向婆婆表達自己的想法,海面上可能風平浪靜,海面下卻驚濤駭浪。

罪疚感搭著道德列車,告訴女人,「結婚後,不能頂撞,不能表達,要聽話,才會得到疼愛!」,所以婆婆也不知道媳婦在想什麼,更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她的婆婆以前也是這樣當婆婆的啊!,她想不通媳婦為什麼常常給她看一張大便臉,到底是哪裡對不起她?

有些婆婆雖然惡劣難纏,卻也不是真的希望兒子離婚,將媳婦掃地出門。所有問題幾乎都出在一些似是而非的 傳統觀念,以及這個家族與這個老年女人過去的愛恨情仇,讓關係中的人都變成瞎眼又跛腳,男人不敢對雙方清楚表達立場,女人不敢對婆婆說出自己的感覺與意 見,婆婆心中塞滿過去的委屈與一些不可動搖的規矩。

這些角色形成三個點,頂點由烏龜占領,通常有一隻男的烏龜,有時候公公會參一腳,加一隻老烏龜,基座的兩個角,一個充滿肢體語言與面部表情的啞巴媳婦,另一個是肚子老是脹氣,又抱著大半輩子的「應該」,盯著別人一定要照表操課的婆婆。
這個問題如何解?其實很簡單,只要讓三角形的線段連起來就通了,說穿了就是每個人都應該勇於丟掉應該, 做最美好的自己,用清楚明白的表述、柔性的堅持、彈性的認知與行事,作為溝通的手法,以此看見自己也看見別人,繼而用看見與理解織成的線,把點串起來,讓 三個點變成三角形,進而變成一個可愛的大圓圈。

婚姻走到這樣的地步,就算不離婚,對兒子好嗎?這樣的互動模式,對孩子好嗎?澄心兀自思索著,還有沒有機會打開這個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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