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流離轉徒的日子】搬家,一趟較遠的旅行
by 小草
「帶著魔法護照,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拎著一顆沉重的心,一再地摸摸口袋裡隨著心臟跳躍著的魔法護照,我們一家子六口,搭乘著金門人膩稱老母機的軍用運輸機,從尙義機場(編註:金門機場)出發,準備前往位在龍潭剛完工的新家。
第一次搬家如初戀心情般刻骨銘心
猶記得車子開往機場前,只見爸爸落寞的一直揮著手,媽媽則哭紅了雙眼,緊抓住我的手,小聲在耳邊叮嚀著:「到那邊若是無法適應,就回來,不要用那倔強的個性一直撐著。」她還是放心不下已為人母的寶貝女兒,飄洋過海、流落異鄉,難以割捨的還有那四個打從出生就在她身邊打轉、最小的還啃著奶嘴的小毛頭。
雖然時代已遙遠,但那是猶如初戀心情般刻骨銘心、生平第一次搬家。
陌生的環境,空洞的屋子,周邊雜物零落,我深切的體會到,家徒四壁的情境。初到一個全然不熟悉的地方,舉目無親,我和外子每日忙於規畫、添購、佈置新居,身疲力竭,騰不出多餘的時間和孩子們互動,只能任由他們在上下樓窄小有限的空間追逐嬉戲,那已經是他們在都市叢林裡僅有的樂園。想起在金門老家,多麼寬闊的空間,任由他們自由追逐玩耍,阿公、阿嬤、阿姨、眾多表哥姊的溫情呵護,讓孩子們臉上每天都洋溢著無盡的笑容。
在那個手機還未面世的時空裡,金門還是戰地,處於尚未開放狀態,電話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唯一的訊息溝通只能透過信件。每星期,外公會以那擅長幫人寫喜慶對聯挺秀有力的毛筆字,固定給每個孩子各一封信,寫上短短幾句問候日常起居生活的話語,而每封信裡,都會夾帶著兩佰塊,說是要給孩子們買零食用。有一次,孩子們自以為聰明的將四封信放在兩個信封回信給外公,讓老人家著實生氣了,鄭重跟孩子們說:「讀書人不能惜紙筆﹗如果有怕浪費的心態,就無法有較正面的發展機會,那就是一種比浪費更加損失的浪費了。」直到現在,孩子們的書櫃裡還整齊排列著外公當年珍貴的手稿。
記憶裡,我也曾為自己的無能哭泣過。有一次,我把媽媽特別讓我帶來台灣、是我過去睡慣了的枕頭套子拆下來洗,還沒上幼稚園的兩個小毛頭,竟然趁我忙碌,轉眼就把枕頭心的一條裂痕扯成一個大洞,把裡頭的絞白棉一一抽出來,像泡泡一樣吹,待我發現的時候,只見滿屋子雪花紛飛,捕不著、收不了,又急又氣又想不出好方法的我,只能無助的坐在床上簌簌眼淚直掉,看著兩個驚呆的小孩慌亂害怕的模樣。
一晃眼,幾十個春夏秋冬已過,當時在意識裡,家鄉裡有隨時歡迎我回歸的父母當靠山,直覺認為搬家只是一趟較遠的旅行,想像中只要帶著我的魔法護照,便到處都是駐點,重要的是,要如何來安撫我這顆有時不夠溫柔、經常有點嘮叨的心,而這份嘮叨來自媽媽的遺傳。值得竊喜的是,這顆嘮叨的媽媽心,一直都有著家人的認同,也已經一起攜手度過難以數計的危機,到如今總算處變不驚。
不論家在哪裡,家人都是生命共同體
去年寒冬,我們全家(包括女兒一家四口)上清境農場度假,夜裡,女婿、兒子,這兩個大男生突發奇想,說要直攻合歡山武嶺看星星,只見女兒連忙把兩個睡夢中的小娃兒抱上車,外子是重度高山症,本不該跟我們同行,但他抱著捨命陪君子的心,把救命用的塑膠袋緊緊握在手上,以防萬一。夜深燈暗,山路崎嶇嶮峭,開了一個多鐘頭的車程,到了松雪樓山頂,風雨交加,兩個代表穿著雨衣下車打卡為記,雖然沒看到閃爍的星星,但一家人有著共同的理念──無論如何都要在一起。我想,這世上再也沒有其他組合,比我現在的家人們更適合成為一個生命共同體了吧!
當年我的異鄉,如今則是我兒孫們的新故鄉。隨著戰地任務的解除,我的魔法護照早已跟著除役了;爸媽已先後過世,重回金門只為一年一度的掃墓,總是匆匆當天來去,爸媽離我遠了,原鄉也離我更遠了。
搬家於我,曾經是一趟較遠的旅行;而返鄉,如今已成為我的快閃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