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瓊齡/親子同遊,為親子雙老試水溫
by 張瓊齡
前言:本專欄為雙文章,第一部分緣自我接受肯納自閉症基金會委託,為肯納家族撰寫打造雙老家園的故事,專欄內容為我原本寫進《孩子,我要和你一起老去:打造愛與夢想的肯納莊園》書稿,但後來被編輯抽掉的遺珠;第二部分則是我透過對肯納家庭的接觸,對自己和母親之間親子關係的思考和醒悟。
【PART I 孩子,我要和你一起老去~終於水到渠成的肯納園社會企業】
我之所以和肯納家庭結緣,源於2008年在一場以「社會企業」為主題的座談會和肯納自閉症基金會董事長彭玉燕結識,雖然之後彭玉燕快手快腳地成立了兩家以「肯納」為名的社會企業公司,但是她並不急著讓這兩家公司馬上發揮效用。
1998~2010年期間,彭玉燕曾經和三個家庭先以花蓮肯納園作為親子家園的實驗基地,那10多年的運作經驗讓她深切體認到,再一次整隊出發前,一定要先有肯納基金會作為社會福利資源的建置與統籌平臺;而肯納基金會的創立初衷除了將肯納症從自閉症正名過來,也期望能讓更多經濟上相對較困難的家庭也能得到服務——這個心願,則要等到2012年之後,基金會陸續承接了日間作業設施(俗稱小作所),把原本只能服務10多位青年的能量,逐步提升到服務120多位青年,才得到實現。
為讓肯納症者能夠在社會上也能有個定位與角色,也同時為肯納基金會創造可長久經營的利基,彭玉燕自從2004年共同促成立基金會以來,心心念念就是想找到跟肯納家庭的需求密切結合,又能別具特色的產品或服務,但在實際的操作上並不容易達成,畢竟肯納族群是身心障礙族群中的少數,放到大社會中,則是少數中的少數,如何從極少數人的需求出發,最後能夠與多數人的日常生活產生連結,讓少數人的產出——無論是有形的產品或是無形的服務或體驗學習,也能夠對社會上的多數人有所貢獻或是使其有所感悟、啟發,這是件雖困難卻極重要的事。
逐步發展肯納基金會的產品特色
在漫長的摸索過程中,肯納青年在不同階段的職訓老師引領下,也經歷過一般身心障礙團體常見的、入門檻低、品牌辨識度不高的鳳梨酥、手工餅乾、手工皂等等手作產品。2010年起,隨著肯納基金會落腳台北市行義路的現址、開始穩定地在雙北市逐漸建立起6個以服務肯納症者為核心的日間小型作業所,終於漸漸能依照每個小作所的學員特性以及區域屬性,逐步發展出肯納基金會的產品特色,也在社會大眾心中慢慢建立印象。
在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前,2019年最後一個週五,我曾經在肯納和平工作坊一樓附設的「肯納元氣棧」遇見一對即將邁入禮堂的新人,他們事先上網看過中意的品項,這一天依約來到肯納元氣棧看禮盒的實品以便做最後確認。
「為什麼選擇肯納的產品呢?」我好奇地問這對新人。
「嗯,就是希望能做公益啊!」準新娘這麼說。
「但是提供類似產品的公益團體很多呢!」我沒說出口的是,公益團體間一直有著微妙的競合關係,若沒有透過人脈關係牽引,如何打動消費者的心呢?
「我們上網比較過各家的包材,覺得肯納的產品不必要的材料最少。」準新娘補充說道。
原來,除了價格、產品本身的質量、禮盒美觀與否,相對環保程度也是顧客會考量的因素啊!
以上所說的是肯納基金會在以非營利、增進肯納青年的學習與體驗為前提,所發展出來的附屬產品,還不能算是社會企業的範圍,真正讓「肯納園社會企業」積極運作的契機,則是「肯納莊園」的打造;而「肯納莊園」本身,就是「肯納園社會企業」最核心的一項產品。
維繫肯納家庭情感、促進友鄰、其他自閉症及友好團體交流
在過去的25、26年裡,集合肯納家庭的力量共同打造親子雙老家園,一直是彭玉燕不變的目標,為了要確保這個家園的打造工程能夠落實家長們的夢想與理想,即使「肯納園社會企業」團隊成員都不是建築業起家,卻還是撩下來扮演建商的角色;這個「非典型建商」,不但不求賺錢,無利可圖,為了滿足肯納家庭親子能夠經常走訪肯納莊園,即時關注建房的進度,未來的鄰居們也可以早一點認識彼此,透過時間的累積逐漸建立默契,三不五時也讓一直很想了解肯納雙老家園的其他自閉症或友好社福團體,可以到現場一探究竟,彼此面對面互動、交流,在新冠肺炎開始傳播之前,幾乎每個月,都會在肯納莊園的基地或者鄰近區域,舉辦一到兩場主題活動;而在疫情告急期間,也透過社群媒體,或者舉辦線上活動,維持肯納家庭間彼此的聯繫。負責籌畫並執行這些活動的幕後操盤手,就是肯納園社會企業的團隊夥伴。
我在受邀寫作《孩子,我要和你一起老去》的過程中,主要和我對口的也是肯納園社會企業部門的夥伴,只要有任何活動都盡量安排我參與,以便在活動的過程中,取得和肯納家庭自然相處的第一手經驗。
願景
我曾經帶著媽媽,和肯納家族一起到關西參與牛耕米的食農體驗活動,主要是讓肯納親子下田體驗割稻的經驗,也在客家媽媽的引導下,分組體驗製作紅糟醬DIY,並享用當地社區媽媽準備的客家料理,餐後一行人再一起來到正在建設中的肯納莊園參觀,到肯納農場採購當季的蔬菜,最後再到莊園鄰近的三坑老街走走逛逛。類似這樣的行程,除了滿足肯納家庭親子同遊的需求,同時也是未來肯納莊園正式落成、肯納園社會企業進駐肯納園區後,可以提供給參訪莊園的外來訪客付費遊程服務,這也是「肯納家族」未來在成為桃園龍潭新住民後,可以積極和鄰近地區做為異業結盟、友善合作的方式。
就我本人而言,也的確需要持續開發一些可以帶著媽媽同行、具有公益性質的一日小旅行,在參與肯納家族行程的過程中,由於我和媽媽只佔了參與者的極少數,先前我因為訪談工作,不時會在肯納家族的相關場合出出入入,因此還不至於讓肯納族群感覺太過陌生,產生不安或焦慮的情緒。
身處在以肯納家族為主體、為核心設計的活動環境中,肯納青年不管發出怎樣的聲音或者行為,都可以被接納並試圖去了解,家長們也無須處在時時可能不斷對人解說或者隨時準備要道歉的情境中,在這樣的氛圍裡,我可以感受到親子們有種真正的放鬆與自在,至於在活動過程中,肯納青年們是不是真的都會按照「肯納園社會企業」夥伴的事先規劃,是否該下田的時候就去下田、該DIY的時候就能專注於DIY,倒也不是那麼重要了呀!
【PART II 瓊齡心內話~媽媽果然是個敢愛敢恨真性情的女子啊】
自從媽媽在2018年4月初正式退休起,我就不斷地想方設法,希望提供她多元的老後人生選項,而為了要提高她的參與興趣,我自然是要親自陪同參與,不能只是報名放她一個人去參加,然而這麼一來,我卻好像也提早在過退休生活似的。這樣的日子陸陸續續過了兩、三年,直到台灣從新冠肺炎疫情的旁觀者,成為身歷其境的一員,逼使我們母女幾乎完全不能往外跑,經常就在屋裡面面相歔。
三級警戒前,母親節隔天的週一,我與阿母曾有一趟尚稱愜意的角板山公車小旅行,那是我們彼此覺得時間與行程都恰當,體力也勝任愉快的經驗,隔兩天就是全國進入將近四個月形同半禁足的生活,好不容易盼到了疫情稍降,在九月初的第一個星期天,我領著阿母搭公車前往石門水庫,萬萬沒料到,這看來再尋常不過的行程,竟是一趟讓我們母女關係陷入冰點的旅程。
母女同遊試水溫
媽媽完全無視於我已是個年逾半百的熟齡者,一路像盯著幼兒園或者小學生般(而且還是最漫不經心、常丟三落四的那種類型)問我的帽子放哪兒去了?我的雨傘在哪裡?我終於忍不住地回問她:要不要去問問她所有的朋友,有哪一位還會天天管中年子女洗澡了嗎?幾點要睡覺?何時要吃飯?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為這類瑣事起衝突,但可能因為在公眾場合發生,特別讓媽媽覺得沒面子,她開始生悶氣,一路上自顧自地往前衝,這趟小旅行也就被迫草草結束了。我因為隔天一早還有行程,當天晚飯後就離開中壢大弟家,臨走前感覺媽媽還在氣頭上,我不以為意。想不到,這一回老媽是真的動了氣。
阿母習慣性地透過我的弟弟們放話,這回她撂下的話是,若我不跟她道歉,她絕不會先開口跟我說話,我回想了一下當天出遊的情況,覺得整個過程事實上沒有具體做錯事的人,無論是我,或者是阿母,我們不過都是忠於當下自己的想法或是原本的習性而已,我實在是沒辦法為沒有做錯的事情道歉,索性就順水推舟,自然地不和媽媽聯繫了。才過了一天吧,平常被我關靜音的兩支手機,分別都有媽媽來電或是用LINE打語音電話給我的紀錄,我沒理會,再隔一天,我的手機就被媽媽奪命連環call,而那一天我幾乎都在學校的圖書館裡閱讀或查找資料,手機即使是靜音模式仍會因為震動形成某種干擾,我把兩支手機拿了出來,針對媽媽的門號按下了封鎖功能——這還是我使用手機20多年來,第一次運用這個功能,按下前曾有點遲疑,然而,當我真正按下封鎖鍵的那一刻,竟感覺有種莫名的力量滋長了出來,我也同時意識到,16歲的時候,我透過升學離開原生家庭在外生活,只是執行了「逃離母親」這個行為的表面現象,30多年以來,我不過是以各種不同的方式,繼續逃開母親而已,既沒有徹底地和原生家庭斷絕關係,也並非真的擁有什麼勇氣足以去面對母親。
陪伴媽媽老去的思索
過了幾天耳根清靜的日子之後,感覺自己還想要繼續延續這樣的狀態,但媽媽已一改先前的強硬狀態,頻頻透過弟弟們傳話,希望和我見面一談,我沒反應,接下來放話的內容就變成了,媽媽要當面跟我道歉,希望我不要避不見面。我一方面覺得這個情節的轉變太過戲劇化,回不過神來,一方面也覺得自己還沒有完全想清楚,到底接下來的人生,要用怎樣的方式繼續下去,我既不想讓自己因為陪伴媽媽也提早過著退休老人的生活,但也很清楚,就算媽媽再怎麼認真保養自己的身體,她畢竟會自然地越發衰老,這是一條不可逆之路,而這條路,她仍需要子女的陪伴。
在沒有浮現出明確的答案前,我決定趕在中秋連假之前給自己一趟台東長濱成功的放空之旅,並在大家還沒收假就先提前結束我的假期,以避開人潮。這趟旅程雖然沒有帶著媽媽同行,卻是一趟帶著母女議題上路的行程,我的行李箱裝了幾本和老人相處、照顧的書籍,帶上了幾張準備寄給媽媽的明信片,而在我出發前,先借花獻佛把收到的中秋鳳梨酥禮盒郵寄給媽媽,相信在經過了10天完全失聯的情境下,由我寄出一盒「和解鳳梨酥」和一張出自畢卡索的「母與子」明信片,應該可以稍微安撫媽媽的心,同時也讓我兩個被媽媽天天押著傳話給的弟弟,可以稍稍喘息。
寫給媽媽的家書
就在我的放空之旅即將結束前夕,突然看見小弟私LINE我一則語音訊息,我以為他懶得打字,毫不設防地打開檔案,卻沒想到傳來的是媽媽語帶哽咽的聲音,她絮絮叨叨地數落自己的不是,為自己的言行道歉,希望我可以原諒她,我一邊聽著一邊覺得自己中了小弟的招,一邊也佩服起自己的媽媽——她果然是個敢愛敢恨真性情的女子啊——我自認沒有她這種勇氣。
當下雖然還是沒有跟她立即對話的慾念,但隔天,我取出一張明信片,寫下了:
親愛的媽媽:
您真是超猛,超讚,超厲害啊!昨晚聽到您對我道歉的那段錄音,雖然並不是導致我這次禁語的真正原因,然而,您的確是個很勇敢的媽媽呀!
我們再次相見的日子近了,請不要心急,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關於作者,瓊齡如此自述:
只要一陣子沒見,就發現她怎麼又換了身分。
1991年從林口長庚兒童病房展開志工生涯;1992年進入社會就涉入非營利組織領域;2004年透過國際志工服務與世界連結(前述幾項是歷史事實不會異動)
2020年以臺師大研究生身分到金門大學當一學期交換生。偽出國,真longstay。
2021年5月,新冠疫情進入三級警戒後,多與母親窩居家中,乃至於成為全職媽寶。
2021年6月,《孩子,我要和你一起老去》出版,和肯納家族一起連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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