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兒的情感表達與性需求

by 蔡紡

前言

星星兒基金會林理事長（編註：林美淑，該基金會長期關懷自閉症者及其家庭）想要探討有關孩子在情感表達與性需求方面所遇到的問題，以及如何解決的方法，希望我能協助她完成。我建議她舉行個座談會，多邀請幾個家長，各自把陪孩子走過的經驗提出來與大家分享；遇到棘手的問題拋出來討論，大家集思廣益，或許可激盪出解決問題的好方法，至少大家在一起談談，也可以彼此打氣，精神上互相支持。

理事長欣然同意，所以很快的我們邀到了五位家長及兩位貴賓進行這場座談，五位家長各自陳述了自己孩子的實際狀況，彼此交換解決問題的建議與做法，我擇要摘錄如下，希望討論可以延續，解決問題的方法可以更周延。

序幕：過來人的分享

一位聽障兒家長經歷十年的時間，深入中國內陸尋尋覓覓，終於在湖南的鄉下找到理想的對象，經過許多繁冗的手續，在四年前把新娘娶回家。

當時女孩十八歲，大陸當局很輕易的就可以改為二十歲，完成結婚手續。女孩到台灣，踏入家門，就很滿意的說：「我來到了天堂！」對居住環境，物質生活非常滿意，但是對要嫁的丈夫「殘疾人」──聽障伴隨著語障是什麼狀況？並沒有什麼概念，直到與未來的丈夫面對面，竟然默默無言，彼此都說不出一句話，真正的問題才開始展開。

新郎平常不講話，習慣用手語溝通，或簡單的書寫，但面對新娘就像陌生人一樣不知如何交流，也沒有交流的意願。起初家長抱著只要他們能成親，生個一男半女，表面上有個家庭的形式，也就滿意了，可是小倆口就是不來電，直到女孩說丈夫不行！家長才進一步承認孩子不行的情況，因為孩子沒有鬍子，沒有喉結，性器官發育不全，尤其沒有行房興趣，當然無法像傳統的做法──送做堆。至於能否以人工受孕，或抱個小孩來養？都遭到女孩的拒絕，幸好女方依賴在這裡工作賺錢寄回娘家改善娘家經濟，所以尚能留得住。

家長說：「若是把媳婦當女兒看待，應該也是不錯的轉換，例如教她一些料理家務的技巧，讓她幫忙處理家庭雜務；平常她已具備粗淺的識字能力，可以參加外籍新娘的課程，吸收資訊成長；甚至可以外出結交朋友，擴大生活領域……」說著說著，家長感到遲疑，好像換到另一個軌道，偏離孩子的婚姻問題、下半輩子的陪伴照顧問題了。我問家長：「如果女孩一旦有了心愛的人，要求離開，你要如何處理？」沉吟了很久，「那也只好如此了！」家長無奈的說。

之所以請聽障家長來分享這段經驗，是因為有一個自閉症家長正在考慮為自己唯一的孩子物色一個外籍新娘，希望能傳宗接代；還有許多星星兒有許多典型的行為還需要處理，甚至是生理發育的障礙，心理的、社會的行為無法適應正常的生活，情感上無法與他人互動，要結交異性朋友談何容易，更別說結婚生子了。

以下我們請五位家長分別談談孩子的成長發育狀況、所遇到的問題、以及擔心的問題。

家長A：我的孩子是六十六年次的，虛歲已經三十了，長得高高壯壯的，身體發育還在正常範圍，性徴與性器官的發育也符合常模，對於異性有特殊的品味，在一群人中，會很快地發現長髮飄逸的女人，主動地上前問候：「啊妳好！」重複個兩次，不管對方有無回應，他就會走開，如果對方有親切的回應，他就會高興個半天；他偶爾也會自慰，還會大聲嚷嚷說：射精！射精！至於進一步的侵犯行為還沒有發現。因為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要尋找一個匹配的對象結婚，最好能生個一兒半女，不知可不可行？有無機會？

家長B：我的孩子七十年次，今年二十六歲，身體發育正常，性徴與性器官的發育也符合常模，只是小時候有隱睪症，三歲半時動手術矯正過，目前應該都正常。

至於感情的表達我常感到疑惑：到底他有沒有感情？因為他不會哭，也沒有眼淚，頂多生氣時尖聲大叫。最近非常疼愛他的祖父過世了，也不見他傷心掉淚，他又不會用口語表達，所以我真的無法確知他有沒有感情。

他喜歡女生，好像不太注意年齡，只要是漂漂亮亮很有女人味，他就直盯著人家看，現在我不敢讓他一個人去聽音樂演奏，因為他一到音樂廳，看到漂亮的女孩，他就衝過去要靠近女孩，如果女孩在他後座，整場音樂會，他就望後看，讓女孩驚慌逃避；散步時，看到雙雙對對的情侶，他會走過去靠近女孩，這種行為必定會挨揍，所以也不放心讓他去逛公園。

種種表現可以看作他對異性有非常渴望親近的衝動，以前在學校就讀時，看到穿絲襪的女人也會忍不住要去觸摸……這些對異性衝動的行為，只有造成生活上的困擾，怎能結交到異性朋友？若要談到婚姻那就更複雜了。

所以我盡量不要讓孩子接觸引起性慾的機會，平常盡量擴展孩子的生活空間，讓孩子在豐富的生活中轉移對性的需求。擔心的是他喜歡漂亮美眉，又想靠在人家身邊，冒犯人家，被誤以為是性騷擾。

家長C：我的女兒是七十年底出生的，虛歲二十六歲，他的身體發育應該符合常模，性徴與性器官的發育也與正常人相似，感情的表達方式非常熱情主動，不僅喜歡帥哥，也喜歡美女，最近在一個活動中，有一位帥哥接納她，叫她的名字，她非常高興，喜歡跟他在一起，但是否為男女之情，我不太清楚。

她在青春期時會玩弄自己的性器官，也會玩男孩的小鳥或摸其他女孩的胸部，導致別人的排斥，這種玩弄是否就是性的需求，我也不太清楚。

為了消除這種不適當的行為，我們盡量安排出去運動，尤其走長路，最能消耗她多餘的精力。自從基金會讓她到農場工作後，她的身體變得很健康，在飲食方面我盡量讓她吃素，海產、高蛋白的食物盡量少吃，肉類、油炸的東西也盡量避免，以免太胖，降低她的體力，減少對人的攻擊性，農場老師會教她做家事、拼圖，尤其帶狗去散步是她最喜歡的活動，因為喜歡狗，喜歡兔子，她會認真的去餵食，關心照顧牠們，減弱她一些不適當的行為都很有幫助。

孩子是不是有性需求，我不是很清楚，但是玩弄自己或別人的性器官是非常不適當的行為，盡量消除這些不適當的行為，成效有多少，也只能順其自然囉！

至於未來的生活照顧，她是無法自己處理的，我們想過為她登記禁治產，並將家裡現有的股票辦理信託。但是登記禁治產，法官要親自觀察鑑定通過才能成立，至於股票信託還沒有前例，比較可行的是金錢財產的信託或保險信託，這方面的事還在了解處理中。

家長D：我的兒子是七十二年底出生的，現在就讀某大學四年級，他的身體發育，性徴與性器官的成長都屬正常，感情的表達有自己的特殊模式，主要是不會與別人溝通，也就是說不會跟人聊天，所以經常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性的需求不太明顯，我懷疑他有偷偷自慰的行為，但是他很害羞，怕人知道……我想這應該也不是什麼離譜的行為，將來結交女朋友、結婚生子應該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他爸爸認為這些事長大了自然就會，不用別人教。

倒是在學業上我們付出比較多的心力，所以他的功課還能跟得上一般的同學，小時候唸書都是朗讀，想事情會自己唸唸有詞，我怕這種方式會干擾別人，常跟他說：「欣，可以了，不要一直講」。

對於異性我不想太早開發，他好像也不太好奇，有時他看著我穿長裙，我會問他說：「這件長裙漂不漂亮啊？」他會很害羞地說：「漂亮！」對女同學或是女性朋友好像也沒有特別的感覺，倒是上大學後，他每兩週就會回家一趟，到家一定會找妹妹，跟妹妹可以自在的講話。前陣子他養了一隻貓，他很喜歡這隻貓，就把妹妹看成他養的貓，一大早就學貓叫，把妹妹吵醒，在感情上好像蠻依賴妹妹的，有時候妹妹會覺得受到干擾，還好我們私下開導妹妹，妹妹漸漸的也能夠包容哥哥了。

他在學校獨來獨往，同學也見怪不怪了，因為每次進入一個新學校，我們都會去拜訪老師、同學、教官，坦白告知孩子的情況，所以能得到大家的包容與協助。孩子也有參加社團活動，曾經與同學打籃球，打了一陣子，大概難度太高了，只好放棄；後來轉彈吉他，大概也只能自彈自唱吧！

其實他關心的大概是人生規劃，順利升學，畢業後當兵、找工作、結婚、生子……照規矩生活，他就是這麼一個循規蹈矩的人。

由於口語表達不是很好，又很害羞，一旦知道我們在注意他，他就馬上閃人，平常放假回家就是獨自看書，或跑百貨公司，到底他真正在做什麼，我實在很好奇，不知有沒有人可以代替我暗中觀察他一段時間，讓我知道他真正在做什麼？怎麼做？為什麼做？

家長E：我的兒子七十四年次，現在就讀技術學院三年級，在身體發育以及性徴與性器官的發育都符合常模，至於感情表達：到二十一歲，也就是最近，常常有喜歡某某人，而探望接近對方的頻率非常高的事件發生，這是比較引人側目的地方。自閉症孩子的固執行為在我孩子身上也常出現，譬如有一次寄車管理員就跟我抱怨說：「我要你兒子將車子放著就好，不要鎖，你那寶貝兒子很堅持的說『爸爸說要鎖、爸爸說要鎖』我只好讓步說『好好好你鎖你鎖』」。原來自從他心愛的車子掉了以後，買了新車子，我叮嚀他車子騎出去一定要鎖好才能離開，他就把我的話當作聖旨來奉行。

在飲食方面，原來我是非常開放的，大魚大肉、精緻美食、葷腥不忌，以致於胖到八十五公斤，要他節食減重，他都當耳邊風，直到有一次一位很胖的朋友中風過世，我們就趁機警告他，太胖了容易中風死掉，他真的嚇到了，就拼命運動，搖呼拉圈，經過幾個月，就把體重降到六十八公斤，怕死加上固執的特性，減肥才有這麼好的效果。

不過要打動他的心也要符合他的想法才行，一般自閉症的孩子不會猜測別人的想法，但是我的兒子似乎有這種能力，我們父子相處還不錯，他非常依賴我相信我，但是我有很多事要忙，不能天天在一起，他會跟他媽媽說：「我要隱形跟蹤爸爸，看他在做什麼？」還有一次，我在外面有事，神壇祭拜供品來不及收拾，就打電話給兒子，才要交代他去收，可是一轉念怕他沒收好還另生枝節，又把話吞回去說沒事沒事，我寶貝兒子居然會關心的說：「爸爸，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點點滴滴的表現讓我感覺到我的孩子還在長大，應該還有突破自閉兒的限制，還有成長的空間。

對於性的需求，頻頻說喜歡某某女孩子不曉得算不算，他會很直接的接近她，只是溝通的限制，大概很難贏得對方的芳心吧？他如何滿足自己的性需求，我目前尚未觀察出來，現在還在學校唸書嘛，盡量不要讓孩子接觸引起性慾的機會，如果飲食輕淡可以穩定情緒降低性慾，倒是可以在這方面努力。

學校教導如何處理性需求，如保有隱私的自慰，使用情趣商品，但這是不能保證夠用的，因為學校像個游泳池，進入社會就如進入汪洋大海中，社會充斥著金錢、美色的誘惑，我們的孩子觸犯法律的機會很多，如性騷擾、性侵犯，或成為嚴重的卡奴，如何有效的照顧到我們的孩子，才是要認真研究解決的問題。

未來孩子的性需求如何解決，我有一些別解，這要與結婚分開，像一夜情，或買春……當然要高級、安全的，不要傳染性病的，你們說孩子可能連如何進行性行為都不會？或許有此可能，那我就老命一條陪下去〈此話惹來哄堂大笑〉，怕的是孩子一旦開洋葷以後，思思念念，需索無度該怎麼辦？或許像我的孩子還可以告訴他，縱慾太多，會中風會死，因為他是怕死的……〈此話再度引來哄堂大笑，沒想到處理這麼沉重的問題，還把會場炒得這麼 high ！〉

結語

綜合家長呈現出來的問題、孩子的年齡、孩子障礙的程度、孩子就養、就學的過程都有很大的差異，所以現在的處境與需要解決的問題，以及問題的輕重緩急也非常不一樣。

像第一位家長思考能否讓孩子擁有結婚生子的人生，贊同與反對的都有，可是對孩子的了解與家庭能提供多少資源，家長是最清楚的，別人終歸只是建議而已，最好再聽聽孩子的老師與醫生做比較專業的評估，避免做出後悔的決定。

其餘四位孩子的困擾問題或輕或重，應該可以平順的處理。只是有些家長比較客觀，能正確評估自己孩子的問題而做出比較妥當的處理；有些家長太樂觀，只看到她想看到的一面，沒有警覺到周圍的人所做的反應，可能因此延誤矯正孩子的問題行為，讓照顧的人更加困難，家長最後還是要承擔後果的。

值得大家深思的是，最後一個家長的開放作風，他認為孩子跟正常人一樣，長大後只要有能力應該就有權享有愛情生活與性的滿足，站在人權的觀點，西方有許多國家也注意到這個問題，對不同障別的孩子給予不同程度的協助，滿足他們的性需求，有助於紓解他們的心理壓力。只是許多星星兒的家長擔心孩子的固執行為與無能與別人溝通，終究是跨不過去的門檻，又何必製造一些無法收拾的問題呢？我也深深贊同多數家長的看法。

（作者為星星兒基金會編輯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