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也有失落，別再期待她無所不能～反思電影「媽的多重宇宙」
by 魏妘
前言：「媽的多重宇宙」講述移民美國的秀蓮，在同一天裡，要面對稅務局追討、老公追著她要離婚、一直否定自己的爸爸此刻來到美國，女兒 Joy 卻想選在這天對阿公出櫃。這天，她坐在稅務局裡，開啟了不同宇宙裡的自己，她得透過每個宇宙的超能力，收服女兒 Joy 大魔王。
對母職的完美想像，讓媽媽們無所適從
相較爸爸，只要有「幫忙」洗碗，就是好老公的社會框架。而在媽的宇宙裡，往往要無所不能、全知全能，才不會顯得那麼無能。
本片最大的拉扯，即是來自母親與女兒之間。秀蓮宇宙裡的大魔王是她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兒 Joy，Joy 想要媽媽接納自己的性傾向及痛苦，但當片尾秀蓮終於放下成見，接納 Joy 的性傾向及其女友時，Joy 卻又覺得自己被看穿，倉皇地想要從母親的懷抱中逃走，那一刻，我在電影院裡很想對 Joy 吼：「欸，Joy 妳有完沒完呀，妳媽很累，妳知道嗎！」
當代討論各種問題，大至剖析社會，小到分析個人困境，最常見的結論，就是爸媽給的教育及影響。當然，沒有人會認為家庭對於一個人成長不重要。但期待「光靠」爸媽，就能導正個人乃至讓整個社會溫良恭儉讓，那就讓父母背負過大的期待了。特別是對母親的期待，可說是到了接近聖人的地步，既期待媽媽能對小孩放手，讓小孩盡情享受童年、思想跳脫框架；卻又同時，希望小孩能受過軍隊訓練一般，聽得進命令、守得了紀律。
人生所有的問題，都是媽媽造成的？
我曾帶過一位讓我很錯亂的新人，她時常埋怨她人生裡的各種困頓，皆來自於她的父母給她的肯定太少。有次，我修改她交出來的成果時，她嗆我就跟她媽一樣，明明我自己都知道該怎麼寫，幹嘛還浪費她的時間叫她寫，她寫好後，我不滿意，她又得要改，說我怎麼跟她媽一樣，對她就是不滿意。這件事，讓我產生了不專業的臆測：是不是許多人，將所有職場乃至人生挫折的根源，都歸咎在「父母」，所以，許多人不只期待自己的父母完美，也期待天下所有為人父母者都須完美？（對我那位同事來說，主管可能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母親吧？）
我們每個人多少都帶著原生家庭的傷害長大，幾乎每個人都要花很大的力氣去處理童年的傷，很多人也跟 Joy 一樣，希望媽能理解我、猜透我，但又同時要離我遠點、不要太關心我。就跟我帶的那位新人一樣，她既希望主管照顧她、把專案來龍去脈解釋得鉅細靡遺；但同時，主管不該指示她怎麼做，更不該對她的工作品質提要求。
心理學家阿德勒總結了人生的煩惱，一是我符合不了別人的期待，二是別人不符我的期待[1]。養育小孩後，我也才發現，原來，不只是我不符合我父母的期待，其實我爸媽也不可能符合我的期待。很多人都會安慰朋友說：「你不需要完美。」但這個社會對於母職的期待，卻仍停留在幼時完美的想像裡。
除了網路上各種鋪天蓋地的心靈雞湯，很常把人生裡所有的挫折，歸因在父母的教育／傷害上。之外，特別是媽媽們，還要背上父權社會對母職的期待，這也是我不想再生養第二個孩子的原因之一，不論在現實或虛擬的宇宙裡，做媽真的很動輒得咎。
育兒路上，最常給我白眼的，竟是年輕女性
大家都知道，已經生養過的長輩，常常對年輕媽媽的教養方式看不順眼，動不動就當眾「教育」媽媽。我女兒有段時期因為不肯穿任何衣物而沿街大哭，我就被陌生阿婆當街痛罵不會教小孩（但根據經驗，我相信真讓她如願裸身出門，全家都會被網友肉搜攻擊）。然而，比阿婆更可怕的，是自己沒打算落入生養困境，但也對妳生養看超不順眼的人── 小孩嘻笑是媽媽太過放縱；小孩哭是媽媽不懂小孩想法（是以為媽媽開產道時，也會同時開天眼嗎）。
女兒小學前，我常覺得只要小孩有在呼吸，我們就是會移動的鄰避設施。有次帶 2 歲的女兒搭飛機，才剛坐下，隔壁的年輕女生就嬌弱的撲在男友身上，嬌聲說：「啊！有小孩，人家最怕小孩了啦。」我只是帶小孩排拉麵，也會莫名其妙被年輕女性白眼；女兒看音樂劇太入戲埋在爸爸懷中抽泣，我也被鄰座年輕女性狠瞪（為何被瞪的不是我老公？而且一旁還有其他觀眾盜錄、大聲聊天，都沒被她瞪耶？）
不同世代間女性的互相指責，也是因父權社會結構下，對母職的評價，同時有著過高期待及極度貶低；這種一下說媽媽好偉大，一下嫌大媽好可笑的矛盾現象，自然會讓許多女性害怕自己，有天也落入同樣的困境裡，害怕自己沒法完美，也不想這樣狼狽。於是，父權社會下的女性，就像當年被迫協助獵巫一般，身為女性，似乎必須得義正嚴詞地指出其它女性的失格，才能相對地，顯得自己符合社會期待。我自己育兒過程裡，那些年輕女性的嫌惡眼神。也往往在告訴我，她將來才不會跟我一樣:既無能又狼狽，連個小孩都控制不了。
處理失落，本就是成熟大人要經歷的
秀蓮的宇宙裡，要面對稅務局、老公、女兒、爸爸的各方夾殺。每個人都要秀蓮聽他說話，但片中沒有一個人，認真問過秀蓮想說什麼？想要什麼？明明她在不同選擇下，可以成為大廚、大明星、功夫高手，總之，在沒有老公跟女兒的宇宙裡，她活得更光鮮。那，誰該為她的失落負責呢？她的失落，又何嘗不是眾多走入家庭女性的失落，許多媽媽的事業因為家庭而就此停滯，多少媽媽因此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價值？請試著理解，媽媽們的宇宙裡，她也有許多失落及失控。身為一個「人」，她無法總是全知全能的看顧妳。
即使媽媽給我們的不足夠，但不代表往後的人生裡，我們就會註定人生就永遠找不到方向了。這部電影的結局，秀蓮給了個暖心的答案，我們即使身處在最不完美的宇宙裡，妳也可以有很美好的存在，妳不需要完美，同樣的，你的媽媽、他的媽媽、路邊牽著失控小孩的媽媽、網上曬小孩躺地板的媽媽[2]，也都不需要完美。
林綠紅／模範母親＝模範媳婦？閱讀《媳婦的辭職信》一書有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