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中的香港家鄉,未能參與的傳統

by 越海澐

未能趕上 2019 年的維園年宵,是我心中極大的遺憾。千金難買早知道,如果能預知後來會發生的劇變,那時我無論再累,都會撐著去一趟維園。

香港反修例運動。Photo by 越海澐

維園年宵,於我而言是個傳說。香港的新年假期只有三天,從初一放到初三,「年宵」就是新年前的夜市,供市民置辦年貨、採購花卉,至大年初一清晨收檔。各地都有這類新年市集,又以維園的規模最大。身為移民台灣的第二代,小時候和爸媽回香港過年,抵達香港時通常已是大年初一,常聽大人們講起年宵、花墟,我卻從來沒參與過。長大後越來越忙,也無法在年節前回到香港,湊一場年宵的熱鬧。

幾年前,我爭取到回香港工作的機會,當時滿懷希望,想成為「返鄉中年」,在香港大展拳腳。2019年的年初,大致上承平無事,我們都以為「五十年不變」的約定雖然可疑,但看起來還是有效,而香港的發展會持續和平向前。

年三十晚,同事們相約去吃雞煲。席間我多喝了幾杯啤酒,散場時已很困倦。大家坐上地鐵,有人提議是否去維園逛年宵,一夥人七嘴八舌,討論著今年有哪些文創攤位特別有意思。我向同事確認了一下維園是否仍很擁擠,他們們說非常擠迫,我便打消念頭,在金鐘站下了車,轉線回家。

香港的新年假期雖然很短,年節氣氛卻很濃郁。年輕世代還是會去買現場寫的揮春(春聯),人與人見面會派利是(紅包),已婚的派給未婚的,未婚者之間有時也會互派。這個習俗讓單身的我壓力山大,同輩之間新年聚餐,大家紛紛將紅包塞到我手上,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推辭,對方就說:「明年等妳派。」言下之意,是暗示我趕快結婚。其實紅包只是個彩頭,別人並不會計較我沒有回禮,只是我不習慣這把年紀還收到紅包,覺得過意不去。

半年後,香港發生反修例風暴,短短幾週,風雲變色。台灣的家人朋友都很擔心我的安危,待我收拾行囊回到台灣,準備稍微安頓後再回香港時,新冠肺炎爆發,萬事皆休。

維園,在風暴中成為肅清標的。曾經是年節歡樂的重要地景,轉眼拉上封鎖線,催淚瓦斯瀰漫。時光移易,2020年的新年到來,在疫情中,禁止聚會是必然的,年宵也停辦。過去每年都舉行的維園六四燭光晚會,也成絕唱。

待在台灣,只能從新聞和親友口中得知香港近況。有時,妹妹看到什麼好吃好玩的東西,或是吃到不道地的「港味」,會感嘆:「好想回香港!」每次聽到這句話,我就忍不住心頭一沉。以前只要排好假期、買張機票就能回去,甚至癲起來一日來回也行;而今卻遠在天邊,親朋好友,不知何時能再見。思鄉病像是過敏,三不五時就要來一下,發作的時候胸口窒悶,只能轉移注意力,讓自己不要再想。

身為移民家庭,我們家在台灣沒有什麼「傳統」。小時候因為要回香港過年,家中冰箱必須清空,遇到新年,最常出現在桌上的年菜是「統一滿漢大餐蔥燒牛肉麵」。前陣子我趁著漲價前趕緊買了一袋,在廚房裡烹煮時飄出了熟悉的香氣,妹妹湊過來,說:「是我們家過年的味道耶。」

過年的味道,除了在香港與大家族同吃的團圓飯,竟然是泡麵,我們忍不住大笑。

「我也很想念和外公一起吃的蒸魚,還有醋溜海蜇皮。」我說。

「還有茶樓的叉燒包!」妹妹說:「啊,好想回香港啊!」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用很微小的聲音說:「別再說了。」

「我相信很快可以回去的。我們要樂觀。」

「再回去的時候,也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香港了。」

(本文由民進黨婦女部授權,轉載自《親愛的家鄉,你好嗎?──全國新住民及新二代圖文故事》P.62-65。原標題「追憶中的家鄉,未能參與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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