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什麼？

by 張瀞文

「媽咪，什麼是愛情？你當初為什麼會愛上爸爸？你現在還像以前一樣愛他嗎？」葳苓一邊大口咬著漢堡，一邊連珠炮地問媽媽。

盧芳一聽到女兒的發問，腦子突然像撞到牆，胃裡面噗嚕浮上一顆球，卡在喉嚨中間，一股哽咽的感覺幾乎要衝了出來，葳苓正快樂地吃的薯餅，並沒有發現媽媽的窘態。

「我還像以前一樣愛他嗎？」盧芳心想，如果認真去想這個問題，大概早就已經離婚了。

「媽媽，你還沒回答我耶！」

「你為什麼問這些問題？好難回答喔！」盧芳試圖拖延。

女兒唱作俱佳說起了起來「因為李美枚說，她的爸媽早就不相愛了，都是為了孩子，才沒有離婚！這是她偷聽到的！黃宗輝說，她媽媽還是很愛爸爸，但是爸爸好像已經不太愛媽媽了！因為爸爸常常很晚回家，有時候根本沒有回家睡覺。曾祥偉說，她媽媽常常說，爸爸愛阿媽比較多，愛媽媽比較少！他們說完就問我，那你的爸爸與媽媽，有沒有相愛？我就說好像有吧？又好像不是像電視上演的那種相愛！所以我就來問你囉！」女兒挑著眉，看著媽媽。

「現在的我，也不知道當初的我，有沒有愛上你爸爸，他追求我的時候對我很好，外婆就說人很老實，就試試看，反正也是適婚年齡！媽媽老實告訴你，你現在問我，我也不知道愛情是什麼？那對我來說，也是個想不通的問題。至於，我現在有沒有愛你爸爸，要說有也可以，但是已經有很多東西蓋住了愛情了！」

「是什麼東西可以覆蓋愛情？」葳苓很認真想知道。

「像是一些不滿意，一直說了很多次他都好像聽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啦，妳現在不會懂得，等妳變成小女人，我就會通通告訴你！」盧芳很認真看著女兒的眼睛問：「你戀愛了嗎？」

葳苓低下頭，若有所思地回答：「我同學已經有人在談戀愛，所以我想問你……」

「如果你有喜歡的人也可以跟媽媽討論，雖然媽媽戀愛經驗不多，還是可以聽你說說。」媽媽摸著葳苓光滑的長髮，很真心地說。

「我知道啦，可以跟你溝通溝通！如果我戀愛了一定會跟你說！」葳苓的表情從小心翼翼，轉變成有點釋放與安心的樣子，好像在說「如果不反對我戀愛，又可以跟我討論戀愛的事情，那我就安心了」！

現代媽媽的時間緊迫，連親子時間都是快速簡潔的，「好啦，早點去學校早自習，剩下的帶去學校吃，晚上安親班見了」，母子倆在餐廳門口道別。

站在行進中的捷運車廂裡，盧芳看著自己的臉映在墨黑的玻璃窗上，知道那個女人就是自己，卻因為不自主地相對晃動而無法真正看個清楚；待到站暫停時，一切都靜止了，玻璃窗外頭晶亮亮充斥著廣告與人群，倒映在玻璃窗上的那個女人又消失了。

她到底是不是我？我是不是她？

列車又啟動了，心的深處有一團水銀似的東西也晃動著，讓她整個心神對不上焦距，這團不知名的物體，其實正在變體，就如同即將孵化的異形。

既是孵化，也是遷移，她知道自己的心神正從一個固著多年幾乎被遺忘的焦點，正移往一個新的焦點，就像這列車一樣。只是列車總是在固定軌道一站過一站，而盧芳的遷移卻是上了一節逸出軌道的列車。

她非常不安，知道破壞即將發生，卻緊緊絞著雙手，期待著。

是那雙眼睛，讓她移動了，多年來認命停頓的焦點，也是那異質的氣味，讓她整個身心都翻轉了，然而這般翻轉如春耕前的鬆土，讓人聞到一股希望的氣息，原來藏身在土中的蚯蚓，卻充滿恐懼地掙扎著，這翻轉，帶來的是新生？或是毀滅？

是什麼讓她既有著亢奮的氣息，又瀰漫著懼怕與罪惡感，無論是亢奮、懼怕或是罪惡感，都以濃重的憂鬱做為底色。

「唉！女人哪！」盧芳聽見車廂內有個大喇喇的聲音說，「一輩子怎麼可能只抱著一段愛情就夠了呢？這是很不人道的，渴望被愛就像肚子餓了就得吃，渴了就要喝，睏了就需要睡覺，愛情哪！是生命最高級蛋白質啊！」盧芳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你已經有老公了耶，還欠什麼愛情？正常女人不都是和一個喜歡的男孩結婚，就一輩子幸福快樂！都是你這種女人害我們分配不到男人！」一個大約三十歲的女人用高八度的音調強調「正常女人」，這四個字讓盧芳緊張起來。

「妳再多嫁幾次就一定很滿足啦！」一陣嘻笑咒罵聲響起，盧芳聽到「滿足」二字，被誇張地強調著，像兩塊磚拋向盧芳，她聽到心頭有個清脆地碎裂聲。

另一個女子接著說：「每一個人都少不了愛情的，只是有些人對愛的渴望被別人給壓住了，有些人是自己壓抑住自己，特別是我們女人，也不是全部的女人啦，應該說是乖乖的好女人都是超會忍耐的！這是我離了婚之後，一個人從痛苦中爬出來，才領悟到的。」

「男人婚前最愛妖嬌美麗的女人！可是娶回家之後，就不可以天天穿著晚禮服囉！一定要套上圍裙煮飯、洗馬桶、抹地板，整天在家裡忙個不停，外加會生兒子，又超會忍氣吞聲，從沒有要求、抱怨，才是男人要的賢慧女人！」

「要用這麼多賢慧，才換得到愛情！我看我是永遠得不到永恆的愛情啦！」說話的女子一臉的無望。

「當女人腰圍越來越粗，大大小小的家事越來越多，愛情就在不知不覺中嘩啦啦被洗到排水管，被煮成水蒸氣，混在油煙裡被抽油煙機抽光了！就像我媽，我兒子完全認不出照片裡的美人是阿媽，完全走樣了！」

「我覺得你們太悲觀了，根據物質不滅定律，蒸發了，能量還是存在於同一空間裡頭，需要『很用力』去發現！如果沒有人用心思，仔細去發現藏在餐桌上的愛情、塞在曬得香軟衣服裡的愛情，以及躲在大小抱怨裡的愛情，愛情就被認為已經真的消失了。我跟我老公曾經在婚姻課程中，經歷過一段尋找愛情的學習……」列車到站了，有人從他們中間擠過。

「兩個人之中，若有人覺得飢餓難當，有意無意就開始出去外面找別人要愛情，關係才會出現真正的裂痕，就像容器被戳破了，愛情這時候就真的從破洞中開始流失了，這下就是真的不見了！這些都是婚姻諮商老師說的！」

「你講的好有學問喔，那也要老公願意配合，像我家那個活動家具，唉！想都別想他會願意跟我一起尋．找．愛．情！」

「是每一個婚姻都會讓愛情蒸發嗎？」盧芳想，問這話的一定是年輕又未婚的女孩，「我年底結婚耶，你們這樣說，我會沒信心走進婚姻耶！」

「當然不是每一個啦！但是以過去與目前的狀況看起來，比例是很高的，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男人討小老婆？」

「對啊！社會對女人的約束還是比較多，男人就算已經結婚，似乎被默許可以繼續追求新的愛情，或是在玩樂中享受付費愛情！但是呢，已婚的女人如果想念愛情，只能藏在夢中幻想著與偶像做愛，女人還是不敢主動去追求愛情，就算是發生了婚外情，罪惡感一定比男人大的多，因為萬一被發現了，可就沒有臉可以見人！」

「那是以前哪！現在男女平等啦！」

「欸，這麼說，你有試過婚外情囉！」她們的嘲笑嘻鬧，每一句都如同鐘錘，撞得盧芳腦袋裡回音幢幢。

盧芳以小跑步出了車廂，走出車站迅速轉進一個小巷，閃入一棟公寓，鐵門一開，一個男人迅速將盧芳拉進門內，激情親吻中迫不及待脫去彼此身上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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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遊戲情緒工作坊帶領人、自由作家，歡迎進入赤道小築部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