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生子作為保護色的飛:夢想集資蓋拉子村
by 佩紋
訪談:可樂、宜婷、心宜
訪談日期:2015年4月15日
「飛」生長於五、六○年代保守的台南,只有大學時期赴外縣市求學,其他人生階段都待在故鄉台南。目前擔任國小教師,先生也從事教職,育有二子。五十八歲、捧著鐵飯碗的飛,家庭完整、生活看似順遂,卻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身為同志的那一面。
從小喜歡女生,但不知這就是同志
「我很小就喜歡女生,只是不知道是這一塊。」飛在讀小學的時候,對於喜歡的女生,會主動去抱他、親他,幾乎不曾引來師長同學的注意。在那個男女分班的年代,與女同學間很自然地會有親密動作。上了國中,女校裡誰喜歡誰這類曖昧的話題非常普遍,他說從國小、國中,甚至到高中,都有這樣的同性接觸,但並不知道這就是女同志。然而在當時的時空環境,同志的相關資訊稀少,多數人沒有機會接觸到,自然也從沒想過自己是不是同志這樣的問題,怎知同性情欲種子早在小時候就生根萌芽。
回想起高中時期,飛提到那時候曾和一位女同學有過一段特別的關係,兩人相處親密。這位同學的家就在學校附近,為方便念書,飛曾住在他家一段時間。後來飛考上大學,同學落榜,飛在大學週邊租屋,同學也主動要求一起住進租屋處。
朝夕相處下來,才得知這位同學曾被父親性侵,飛成了他擺脫家庭的避風港。這位女同學的男人緣非常好,高中時就有許多追求者,也一直有男朋友,飛則被尷尬地夾雜在其中。兩人同住的這段時間,同學也開始工作,卻在職場上被老闆性侵懷孕,最後決定奉子成婚。婚後飛與他兩人仍住在一起,飛甚至還幫同學坐月子,小孩稱呼飛為「乾媽」。
對飛來說,若其中一方去交男友或是結婚,對兩人的關係來說是保護色,不容易被他人發現;然而,在這樣身分定位不明的關係中,似乎也同時失去要求對方的資格。當對方跟男生在一起時,飛即便感到氣憤,卻只能默默承受,後來當飛決定步入婚姻時,對方同樣也不開心。訪談時,飛以「莫名其妙」來形容對方生氣的反應。後來這位女同學離婚又再婚,飛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與他完全切割。或許當年很難明確地說出兩人的關係,但從飛對過往的描述,相信這段感情與經歷對他來說是刻骨銘心的回憶。
結婚生子,是很好的保護色
與飛同一年代的男女同志,或許有不少人選擇進入異性戀婚姻。在當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天經地義的事,他甚至提到,年輕時認為可能是因為沒有男朋友,才會喜歡女生,如果結婚了,喜歡女生的問題也許就會自然解決了。
飛在婚後的前5年,忙於照顧小孩,不再有時間去思考自己的性傾向,但後來慢慢發現,潛意識裡面想望的仍是女生。甚至與先生親密時,會忍不住把先生想像成女生,滿腦子裡面想的都是女生,才發現自己同性情欲仍在。
即便與丈夫的關係隨著時間日趨冷淡,飛選擇繼續留在婚姻關係裡,因為身為國小老師,飛需要婚姻作為他的保護色。相對一般職場而言,校園算是一個非常保守的場域,在職場上,同事們並不知道他是同志,已婚身分成了最佳保護色,即使與女生出雙入對,也不太容易讓人聯想到是同志。「我有小孩,我有先生,我有家庭,所以我和女友出去就比較看不出來(是同志);他也結婚,他也有小孩,所以在其他人的眼光來看就是很一般的朋友這樣子。」
不過,飛也曾因為「異性婚姻中的同志」這個議題,而與其他年輕女同志發生爭執,有些年輕世代的女同志可能無法想像,為何不能自己做決定,認為「你既然是拉子,為什麼要結婚?你既然結婚了就不要這樣子!」然而,在當時的氛圍下,飛是不得不走入婚姻的,不是他選擇這樣做,而是被迫跟著社會的定律走,但對年輕一輩的女同志來說,既然選擇結婚,就不該背叛家庭。世代間的差異,是需要溝通、同理心去慢慢理解彼此。
接觸性平教育、慢慢認識自己
台灣於1997年成立兩性平等教育委員會,推動兩性平等教育,性傾向、性別特質、性別認同等議題也逐漸受到重視,2004年「性別平等教育法」公布施行後,規定國中小學必須實施性別平等教育相關課程,迫使學校開始重視性別平等教育,並辦理相關師資研習課程。
於是飛開始有機會接觸到同志相關資訊與資源。有一次學校針對教師舉辦了性別平等教育研習課程,剛好邀請了同志諮詢熱線(編按: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社工擔任講者,原本懷疑自己不正常的飛,聽了演講之後,開始認識「同志」。他說:「我覺得(演講)對我來講有很大的幫助,我才開始自己去瞭解,因為自己心中有很多問號,就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很掙扎,怎麼會這樣,會覺得自己不正常。」
在那次演講中,講者以一本認識同志的相關書籍作為獎品,幸運拿到獎品的飛,藉由書裡的內容開始瞭解同志相關各項議題,並從書中知道有同志網站,也踏上新的人生旅程,透過同志網站認識一群拉子,也陸續嘗試與不同的女生交往,慢慢認識自己、瞭解自己,並認同自己的同志身分。
婚姻中的同志,褪色的保護色
在異性婚姻中的同志,並不如想像中的美好,對外或許是保護色,但這層保護色隱含著另一種隱憂,隨著同志認同越發確認,保護色也逐漸褪色。飛剛開始接觸同志交友網站時,半夜常與小女生通電話、聊天,幾次被先生發現,先生懷疑他有外遇。一開始他先生並不知道對方是女性,當夫妻兩人發生爭執時,飛解釋對方是女生,這之間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二兒子甚至跳出來說,「老爸,你歧視同性戀喔!」他的先生聽到兒子都能接受了,也就妥協並願意維持兩人關係現狀。相信對飛來說,兒子的挺身而出是一股重要的力量。
另一方面,公公聽聞飛的事情後完全不能接受。自此之後,過年過節便成了飛的寂寞時刻,不能回公婆家,也不能回娘家吃團圓飯,除夕夜,飛只能獨自一人過節。「除夕夜大家都在團聚,而你只能一個人,有家歸不得的感覺。娘家又不能回去,娘家是不能接受除夕回去的,甚至是初一,娘家是不能回去的⋯⋯所以後來我發現說,社會上有很多那種團聚歡樂的氣氛裡面,是不是另外有一群人最怕過這種日子。」飛難掩寂寞地說。
這情形一直持續到公公中風倒下,婆婆才開口叫他回家吃年夜飯。
家族中的同志,認同自己的力量
飛在原生家庭沒有出櫃,無意中,飛發現自己的弟弟也是同志,現在彼此也都知道彼此的同志身分。飛說:「我弟的部分也是很有趣,我在Carol(女同志網站)裡面認識一個拉子,他認識我弟弟是因為他公開徵求假結婚的對象,因為這樣他們兩個也認識。有一次,這個拉子跟我弟弟在聊天的時候,那他(飛的弟弟)說:『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在某某國小服務,叫某某名字』,我就這樣被迫出櫃(笑),也因為這樣子,我明確知道我弟弟也是(同志)。」
在訪談時,飛主動提到他有一位堂姊也是女同志。堂姊從小打扮就像男生,是四個女兒中的老么,因為伯父、伯母一直希望能生男孩,有個民間習俗的說法,如果把最小的女兒打扮成男生,接著再生就會是男生,也因此堂姊的穿著打扮幾乎就變成男生的樣子。飛興奮地說:「我最後一次看到我堂姊,是在我阿嬤生重病快過世時,在那看到我堂姊,我以為是我堂哥,但他一講話我就發現(是女生),很帥,真的很帥。他的工作是開怪手、開大卡車,所以我一直很好奇,真的很想看我堂姊現在是什麼樣子。」飛還提到他的堂姊和他女友目前和伯父同住,伯父的兒子都搬出去住了,反而是這個女兒變成照顧自己父親的那個小孩,言語之間可以感受到他對這位堂姊的讚賞。
飛從弟弟和堂姊的身上,得到不少正面的支持力量,至少他不是家族中唯一的同志,再加上自己從事教職,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經濟獨立,相對來說擁有不少資源。從言談中可感受到,飛是一位相當有自信的人,自開始接觸同志資訊、同志社群以來,飛似乎沒有太多掙扎,很快就接受並認同自己的同志身分,也開始努力拓展另一種生活面貌。
展開類第二春,對未來有很多期待
飛的現任女友背景與他相近,也是已婚媽媽,且年齡相仿,是能夠一起討論事情的對象。兩人平均兩三個禮拜碰面一次,女友也會到南部找他,飛開心地描述說兩人的性關係是「彼此很match」。兩人認識的同志社群朋友不多,當有固定對象時,也就不會積極去尋找或參與同志社群活動,他也覺得朋友不需要多,能有相同理念、談得來比較重要。
飛認為自己是偏T,且承襲性別二元的想法,認為T就應該要有擔當。「像我比較偏T嘛,我就覺得說男生要有一種擔當,然後譬如說出去的時候,是不是都由男方一肩扛起,或是保護的那種角色。像我同事,他說他出去的時候,都不帶任何的錢包,身邊絕對沒有錢,先生在旁邊就是付錢的角色。」這也是他與女友的相處模式。
飛計畫再工作幾年就準備退休,夢想著退休後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例如和拉子朋友們集資買地蓋房,人夠多的話,還可以蓋拉子村;或是在台灣各地每一個地方住一個月,也是很愜意快活。訪談快結束前,他給年輕人的建議是經濟獨立是最基本的,如同經濟獨立的他,充滿自信,對於退休生活也有足夠的資本勾勒出各種可能性。他提到若有一天他的先生有了對象,希望彼此能夠接受各自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撰文者簡介
佩紋
加入熱線老同小組那年是將邁入40歲那一年的夏天。當時生活除了工作沒有其他重心,卻一心想離職,每天被低氣壓所籠罩。於是在另一半的鼓勵下,加入了老同小組,因為他說那是一個充滿歡笑的地方。加入後發現,老同小組如同異次元世界,在此認識了很多有趣的人、聽到很多新奇的觀點,在這個社群裡得到的比付出的多太多了。回想當初無知的我,抱著可以做點什麼而加入出版小組,沒想到在撰寫過程中,一直非常苦惱,覺得自己的文字很貧乏,深怕不能好好的說出飛的生命故事。或許飛的故事不是最曲折、最特別的,對我而言卻是最真實、最能感同身受的。感謝熱線伙伴們的實質幫助、溫暖鼓勵與持續督促,總算完成這項當初天真以為「我可以」的任務。
(感謝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及大塊出版授權轉載自《阿媽的女朋友:彩虹熟女的多彩青春》P.,本文原標題為「飛——期待飛向新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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