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已遠去，鄉愿再會吧
by 黃秋鳳
在死了一個乳癌病友之後，內心之澎湃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的明白，以其中牽涉之醫療倫理與社會工作倫理議題，也許透過文字，可以引起一些反省與思考，同時得先感謝台中市開懷協會（註一）賈會長（註二）、央雪（註三）等姊妹給予我的鼓勵與支持，當我眼睜睜看著這位病友自確診為乳癌、拒絕開刀、堅信民俗療法、患部潰爛遠端轉移、呼吸困難直至死亡，多少次打電話給央雪求助，雖然結論還是無解，但卻給了我很多很多的溫暖，幫助我可以勇敢走這社工路。
先說說阿美（化名）的故事。88年4月由建德浸信會廖牧師帶來本院（註四） 求助，常時已是醫師確診為乳癌後的第二牛，這兩年來她拒絕開刀，不曉得拜過多少寺廟，也吃掉了幾百萬元的草藥，但是沒有起色，原本隆起的女生象徵卻因惡性 細胞已吃掉部分組織而塌陷，廖牧師在從事多年臨終關懷的經驗中，深知阿美的病情應不樂觀，故轉介來大里仁愛醫院由我本人負責。
初先阿美，那樣蒼白卻篤定，她說拒絕開刀是因為聽人家說 開刀會使得癌細胞擴散的更厲害，她說為了兩個年幼的孩子，她要多活幾年，所以不開刀，我深知案主自決的重要，因為錯誤的觀念，因為迷信，不但讓自己身心受 苦，還累得兩個孩子必須在母親隨時可能會死亡的恐懼下過日子。
我不斷地居中協調，希望阿美可以接受開刀治療，至少可以 做外科手術，雖不能夠活得較有品質，但是仍然徒勞無功，我不怨她不接受我的建議，只怨上蒼沒有讓我在更早期的時候認識阿美，不是說早期發現、早期治療效果 最好嗎？於是，我更能夠體會，也佩服近來關懷協會深入社區，不顧別人異樣的眼光，也要致力於從事乳癌防治宣導的苦心了。
阿美的最後一個生日、最後一個母親節以及最後一個端午 節，都是在醫院裡過的，還記得為了籌劃節目，讓阿美可以過一個有生以來最感動的母親節，我和兩個孩子不斷地討論，孩子相當羞澀，覺得唱歌給母親聽很不好意 思，於是我們準備了蛋糕及康乃馨，唱了生日快樂歌給阿美聽，因為阿美是在她40歲生日的前一天住進醫院，就再也沒有出院直到她死去。
在末期這段時間，阿美接受化學治療及放射線治療以控制癌 細胞擴散的速度，一直控制的很好，病情也算穩定，但是家中因為女主人重病住院，造成家中成員角色的解體，在醫院照顧的先生因沒有人可以分攤他的壓力而近乎 崩潰，兩個孩子原已申請寄養家庭，卻又為了阿美幾次告病危而作罷，本院腫瘤科甚至為了阿美專案向健保局申請新藥，這種新藥副作用低，對控制病情一定很有幫 助，可是阿美的先生說：「如果打這種藥，可以讓病人好起來，那就打吧！如果只是讓病人繼續拖時間，那整個家庭將繼續陪著受苦，那就算了吧！」
於是我協助她轉入本院的緩和病房，企圖在化療及放療之 外，能夠再統合心理、社會、靈性之照顧，來提昇病人及家屬的生活品質，當時腫瘤科也曾提出，好不容易申請到的新藥不繼續打很可惜，但是究竟誰才可以決定是 否要讓病人繼續這種不確定的、可能對病人來說也不是太有意義，但是卻對病人本身及家屬來諸多苦痛的治療呢？是醫師？社工員？家屬？還是將主導權交給了病人 本身？
阿美走的那天晚上，我睡的極不安穩，不是意識到將有什麼 事情發生，而是隔天我將要到普吉島旅遊，在中正國際機場，我只打了一通電話回辦公室，交待同事要幫阿美準備一個氣墊床，因為緩和病房的床墊硬了點，阿美又 瘦的全身只剩下骨架子，睡起來一定很不舒服，以為圓滿達成任務的我，心滿意足踏上旅途，怎知阿美根本來不及睡我們為她準備的氣墊床，她在前一天晚上就往生 了！
從確立診斷到死於癌症，阿美與癌細胞對抗了4年多，我常 常誇獎她是最勇敢也是最傻的母親，為了跟上天討價還價多要一點時間，想要和孩子共處，怎知道孩子並不想嘴巴說愛，事實上並不珍惜自己的母親，孩子若能夠 求，一定希望上天給一個健康的媽媽，能夠相聚相守，共度每一個母親節。
陪這個家庭近二年的時間，我感謝有這個機會讓我在整個處遇的過程學習，感謝醫療團隊的幫忙，雖然阿美不是個配合的病人，但是我們仍然願意救治她；感謝許多慈善團體的協助，能夠讓阿美一家在近一年來雖然在幾乎沒有任何收入的情況下，卻沒有真正倒下。
最後，我應該說說為什麼訂了這個標題：「伊人已遠去，鄉 愿再會吧！」主要是希望阿美的死只是個案，所有的婦女朋友都應該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每個月的自我檢查是最能夠早期發現乳房腫塊的方法，只有妳可以最親近 妳自己的身體，發現腫塊或其他異常，一定要到醫院一般外科檢查，若能減短諱疾忌醫、迷信的時間，相信以台灣目前醫療水準，想要戰勝乳癌，並非是不可能的任 務，也希望能透過更多的社區宣導活動，幫助大眾體認乳癌防治的重要性，增強民眾的保健常識，減少不幸家庭悲劇的發生。
註一：台中地區乳癌病友互助公益團體，電話：04-23506112。
註二：賈紫平，現任台中市開懷協會監事。
註三：蔡央雪，現任台中市開懷協會監事。
註四：大里仁愛醫院。
（本文作者為前大里仁愛醫院社工員）
（本文經台中市開懷協會授權，轉載自第8期年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