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同志成為伴侶照顧者】無畏挑戰制度的照顧者波波

by 莊蕙綺

雙方家人祝福,對抗照顧難題

小兔的憂鬱症病史自高中發病以來,至今已經有13年之久,兩人交往之前,波波就知道小兔有憂鬱症,曾任精神科護士的波波,自認對憂鬱症有足夠的認識與知識,身旁也有罹患憂鬱症的朋友,但是當憂鬱症患者成為親密伴侶,因為是在乎的、所愛的人,而增添了更多的牽掛、不安、憂慮。

家人的祝福有助於女同志照顧者迎接各種挑戰。Photo by Denys Nevozhai on Unsplash

波波和小兔都曾參與「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所舉辦的活動,社群資源的連結與生活上的支持,讓兩人更具勇氣和能量面對原生家庭,對抗還不夠友善多元性別的社會環境,進而連帶地能將友善資源帶給家人。波波邀請媽媽參加舉辦給同志親人、父母的座談會,更清楚媽媽支持女兒身為同志的想法,波波在會場中聽到媽媽對難以接受孩子是同志的父母說道:「異性戀有比較好嗎?我自己結婚、離婚,丈夫外遇……」、「同志沒有什麼不好,像我女兒結婚,我就覺得是多了一個女兒啊!」媽媽認為波波能有穩定交往的對象,生活幸福開心最為重要,更把小兔當家人看待。

小兔的媽媽則是在波波和小兔赴加拿大結婚後,方理解波波跟小兔真正認定彼此作為人生伴侶,在此之前,小兔媽媽僅當作波波是小兔的「好朋友」,不確定兩人關係是否能穩定;婚後,小兔家人有任何聚會,小兔媽媽都會主動邀請波波出席參加,讓波波終於有被小兔媽媽當作家人看待的感受。

結婚意味著彼此對關係的承諾,和兩人對於未來生活願意相互扶持、承擔照顧彼此的責任。透過婚姻的儀式,是兩人可以離家獨立、與伴侶成家立業的象徵;對兩人的母親而言,波波和小兔結婚之後,擁有自己的家庭,邁向人生下一個階段,是值得喜悅的事,對女兒的伴侶如同家人般的相待和給予祝福。

然而,對波波而言,兩家人的祝福無助於解決醫療照顧上的難題。兩人在加拿大的結婚證書並不適用於臺灣,在波波長期陪伴小兔的照顧歷程裡,極力對抗與爭取的是,同性伴侶作為配偶的合法性,期盼能夠擁有法定配偶身份照顧小兔,而非總是被拒斥於精神病房的陪宿規則之外。

家人難介入照顧,伴侶成唯一照顧者

被照顧者因為生病而產生較多的依賴和身心支持的需求,照顧者若能是被照顧者所信賴,有深刻情感聯結的人,會穩定身心許多,尤其身心症狀的照顧,信任關係的建立尤其重要。引發小兔憂鬱症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小兔媽媽和哥哥常帶給他生活上極大的壓力,也難以理解憂鬱症的病理原因,認為小兔庸人自擾,無法體會患者深受憂鬱症所苦的心理感受。

小兔唯一信賴的是,讓他感到安心的親密伴侶,因此波波是主要照顧角色的不二人選,小兔媽媽也信任波波能盡心照顧小兔。雖然家人很關心小兔,在他住院期間,總會藉故送餐到醫院,探視關心,陪伴和照顧角色則都由波波獨力擔負。由於小兔長期於精神科就診,與波波交往以來,都不避諱地讓護理站的護理長、護理師、醫師、心理師等人知道他們的交往關係。照護相關人員都理解小兔的憂鬱跟家庭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波波是主要照顧者。當小兔憂鬱症嚴重需要住院,一般訪客時間晚上只開放到九點半,護理站都會特別通融讓波波多待一小時。小兔原生家庭對於波波身為主要照顧者的放心,以及精神科病房護理相關人員在探訪時間的通融,讓波波得以在小兔住院時,陪伴、照顧多一點時間。

開鑿法定配偶身份限制的縫隙

波波和小兔同居多年,一旦小兔有住院需求,都是由波波協助至醫院櫃檯辦理,住院同意書填妥住院者基本資料後,尚需要填寫家屬資料,身為主要照顧者的波波一定填寫自己的資料,並且於關係欄位上填寫「配偶」。辦理住院手續的過程中,櫃檯人員請波波提供證件確認填寫文件的是本人,波波便拿駕照供其確認身份,因為駕照沒有配偶欄,櫃檯人員通常不會細究,僅簡單核對身份資料,讓波波得以在住院同意書上填具「配偶」身份。

波波面臨關卡是精神科病房的陪宿制度,依據小兔住院的精神科病房管理規則,「晚間陪病限一位成年親屬」之規定,沒有法定配偶關係的波波,夜間無法在精神科病房陪宿。當小兔病況很差,波波身為小兔唯一信賴安心的主要照顧者,始終無法陪伴在旁。

兩人赴加拿大結婚前,有一次小兔發病很嚴重,入住精神科病房,由於護理師一人要照顧很多患者,擔心無法顧及小兔的狀況,醫生請家人需要24小時陪伴、至少陪病3天。然而,小兔的憂鬱症狀誘發原因之一是原生家庭,因此原生家庭成員著實不適合陪宿。波波和院方協調可否讓他陪宿,卻因為波波不具有親屬身份而不被接受,院方建議小兔聘請醫院看護,但是小兔的病況由看護照顧並不適合,一來小兔需要可以信任、讓他有安全感的人在旁,二來也無法在急重症時,適應一位新看護陪伴在旁。協調到最後,彼此妥協的情況是,波波請假三天,白天到醫院陪伴,晚上院方則特別通融可多待一小時,晚間便留小兔一個人在病房,院方和波波也跟小兔約定,當他自己一個人時不可以有自傷的行為。

面對在乎、深愛的親密伴侶生死交關的重要時刻,讓身為主要照顧者的波波縱使焦心、不安、懸念著夜間必須獨自在精神科病房對抗疾病的小兔,僅能盡己所能地爭取陪病空間和時間,抵抗現行制度無法讓他們成為法定配偶的處境;對抗身為伴侶的重要他人、主要照顧者卻在伴侶面臨痛苦、死亡威脅的時刻,無法守護在旁的矛盾。

限縮親屬關係的陪宿制度

照顧過程裡,因為精神科病房對於陪宿者身份限縮於親屬,使得波波和小兔益發積極爭取同性伴侶的平等權利,期盼透過婚姻形式締結配偶關係,互許成一個家、守護彼此的承諾,不再被排拒於精神科病房的陪宿制度之外。事與願違的是,波波和小兔赴加拿大結婚後,回台灣約莫兩個月,小兔再度發病住院,這一次,兩人以為院方的處理方式將與以往有所不同,卻期待落空。

波波陪伴小兔長期在同一家醫院就診,跟醫療團隊的醫護人員都算熟悉,認為醫療團隊的醫護人員對待他們是友善支持的,雖然波波不具親屬身份,但是醫療團隊通融和彈性地讓波波晚上得以在病房陪伴小兔多一些時間,因而兩人赴加拿大結婚前,妥協接受不具親屬身份不能陪宿的規定。然而,赴加拿大結婚後,波波和小兔認為他們已經有一紙結婚證書得以證明兩人的配偶身份,但是加拿大的結婚證書在台灣不具有任何法律效果。縱使小兔媽媽願意跟醫療團隊協調以填具切結書的形式,授權由波波於夜間陪伴小兔,依舊不被接受。護理長告訴波波,因為小兔的身份證配偶欄上面沒有波波的名字,意即兩人在台灣沒有法定配偶關係,不具有法定的親屬身份,所以院方無法接受非法定親屬留宿陪伴精神科患者。

「我們只能想說,小兔的媽媽幫我們盡力跟醫院談,最後只能做到這樣,彼此都要退啊!可是我會覺得,對我們兩個來說很不公平!可能院方覺得已經做最大的通融了,實際上,對我們來說,就是遭受不一樣的對待!」

精神科病房為了維護患者的人身安全,以及執行病房環境的嚴格控管,避免過多的紛擾、干擾住院患者的情緒或病況,以使患者於住院期間能慢慢穩定身心失序的狀態,對陪宿者的規定,限縮於具有法定親屬身份者。

台灣現行法令規範,同性伴侶關係尚未能登記為法定配偶,以身份證上的配偶欄是否登記有照顧者的姓名,檢視患者的重要他人是否具備合法親屬身份,是在以家戶為運作邏輯的親屬關係底下,忽略、排斥了不婚的、不能結婚的、不具法定親屬關係的主要照顧者在社會制度中的身份認定,導致原本應該是身為照顧者的重要角色,身份卻囿限於親屬制度規範而不具正當性。

職場請照顧假,先面臨出櫃議題

過去無照顧假可請的同志伴侶照顧者,自2015年起,因為民間支持婚姻平權團體的努力,積極爭取同性婚姻平等權益,逐漸打開同志成家的空間、以及法律適用性的解釋,家庭照顧假納入同志伴侶。然而,在異性戀框架下的職場文化,對於同志議題依舊可能視而不見、或者存有偏見、幽微歧視。在職場求生存的同志,須練就一身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功力,以回應同事對於情感狀態、婚事進展的探詢,抵擋介紹異性對象的熱情。當法令制度漸漸打開同志伴侶適用的空間,社會文化是否可能鬆動異性戀視框,讓同志得以自在出櫃?使伴侶擔負起照顧重責之時,可以有管道尋求同理支持與分工協助。

波波陪伴小兔長達10年的歲月裡,甚少因為小兔住院而請假,常常必須準時下班趕去醫院照顧陪伴。雖然主管知道波波的同志身份,但是工作時會聽聞同事聊極具性別刻板印象的話題,而有所顧忌,選擇性的在職場出櫃與現身。

「如果是像長期住院那種,我也不會特別請假,就準時下班。但有幾次我還是會問說,我家裡有點事,如果真的需要調假,我會問,可不可以調假。可以就調,不行就不行。」

「因為那不是只有跟主管說,假設我要請一段時間,或是我要跟別人調假,是要跟同事調,不是跟主管調,那你跟同事調,要跟他說這麼細嗎?就是對於每個同事的狀態不是那麼有辦法掌握。……因為整個職場還是以異性戀為主啊!雖然大家可能對你有一點點心知肚明,但是我覺得就不需要(講得那麼明)。」

充盈著異性戀常規的職場文化,難以預測或評估同事對於同志的友善程度,職場人際不若親朋好友的社交圈般容易建立親密的情感連結,工作上與同事之間可能產生的利害衝突,讓同志於出櫃現身的評估上更顯保守。

波波與小兔在兩人戶籍所在的地方政府開放同性伴侶註記後,立刻到戶政機關辦理了同性伴侶註記。近年來,小兔的憂鬱病況比較穩定,因此註記後,還沒有在醫療過程使用到註記證明,需要遇到特殊事件才能知道效果。當同性伴侶得以請家庭照顧假,職場環境和社會文化亦需要逐漸打破異性戀價值的性別二元視框,營造性別友善環境,讓同志願意安心出櫃,以悉心照顧伴侶又能兼顧職場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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