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蛹

by 王凱

每到仲夏蟬鳴，接近端午的時節，我們一家三口就習慣性地透過電腦螢幕來探視這個孩子，以充滿感恩的心情，探望這位有如小草般堅韌的孩子。

她住在保溫箱裏，我們六隻眼睛凝視著她如柴的四肢，眼罩遮去半張臉(照黃疸的緣故)，長長的鼻胃管，像是一條長長的小路，在生命的最初就是崎嶇，她必須勇敢闖出保溫箱這個蛹，方能成蝶。

在電腦桌前，女兒一面看著自己的分身，一面好奇地向螢幕的早產兒揮手，並叫著自己的名字，而我則欣喜地望著已脫胎換骨的女兒，三年的歲月一路走來，比一般父母多了幾許劬勞，但也多了一段珍貴的回憶。

也是這樣仲夏蟬鳴豔熱的季節，剛出生的女兒體重只有一千三百二十公克，我想是女兒為了體恤患有紅斑性狼瘡的媽咪，懷孕之後，一路被妊娠毒血症（註一）跟蹤——高血壓頭暈、低血糖不適，漫漫的孕途艱辛又冒險。所以，把辛苦留給自己，提前揮別母體的安適，捷足來到這世上，當一名必須靠自己奮鬥的早產兒。可是、可是，見女兒小小、小小單薄的身軀，爸媽又是多麼不捨與心疼。

於是，在主治醫師點頭可以為女兒做袋鼠式護理（註二）時，我就決心一天也不缺席地來陪女兒。當護士阿姨第一次將女兒抱進我褪去衣衫的胸膛時，感覺一股親情在彼此的肌膚滲流，所有的愛憐與不捨，都在此刻輕輕一抱泉湧而出。還在坐月子的妻子看我和女兒天天約會，也耐不住母愛的澎湃，大熱天穿著長袖、帶起帽子，趕來做袋鼠式護理，那天我開玩笑說：「今天女兒可開心了，躺在妳柔軟的彈簧床上，一定比躺我的實木地板舒服多了！」一家人就在保溫箱旁溫馨地團圓。

保溫箱旁吊掛著體重表，一排長長的格子像階梯，等著女兒用生命力去攀爬。我和妻子常因今天多了十公克而激動興奮，像球員得勝的那一刻，握拳歡欣。住在保溫箱的日子，查看體重表就成了我們一天中的頭條新聞，它報導了女兒的健康狀況，同時預測出院的時辰。

那一陣子，妻子的一大願望就是：女兒可以趕在她生日那天出院，一起在家過生日。眼看似乎是不可能了，而居然、居然，女兒彷彿聽到媽咪的祈願，生命力旺盛的早產兒啊！就在媽咪生日當天體重飆達二千三百四十五公克，醫生同意出院。選在這一天回家，不但雙喜臨門，更讓全家成了生命共同體，增添了生命的意義與喜悅。

有人說，早產兒的父母是上帝特別挑選的，因為祂知道哪些父母有能力照顧。而我覺得，早產兒是上帝送的特別禮物，因為早產兒照顧費心、養育艱辛，格外能感受這孩子得來不易，無形中已在親子相識之初，多加了許多緣分的分數，讓父母更懂得珍惜。當然，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有位不顧坐月子禁忌的母親，在新生兒加護病房等候探兒時告訴我，她的孩子只有六百公克，她已經簽了不緊急搶救的同意書，在孩子生苦與死脫的邊緣，盡為人母親的大愛。

走過方知情濃，新生兒加護病房可說是人類的第一個戰場，早產兒必須在此過人生的關、斬疾病的將。一樣是仲夏蟬鳴的季節，相信還有許多天使般的父母會被上帝選中，接受這份愛的禮物和艱巨的任務，此時別忘了，這是您們家的早產兒要來和您分享這段美好的生命歷程！

註一：又稱為子癇前症，主要是因懷孕時合併高血壓、外加水腫、蛋白尿，一般在懷孕20週後開始出現，發生原因不明，一般來說是與胎兒母體間免疫互動之異常有關。病情嚴重的孕婦，會產生頭痛、視力模糊、上腹痛等症狀，如果不及早治療，可能引起全身性痙攣、昏迷。

註二：早產兒的病況及生命徵象穩定，沒有潛在的合併症發生時，藉由寶寶與父母親的皮膚緊密的接觸，提供寶寶所需的溫暖及安全感，使早產兒在擁抱中成長的一種特殊護理方式。藉由此接觸能使孩子的呼吸、心跳規律，改善並穩定血氧濃度，增加睡眠時間並加速體重增加。

（本文轉自《幸福的眼淚網路徵文集》，由早產兒基金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