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確定的年代,對於「退休」的重新理解

by 張瓊齡

對於原生家庭所給予我的種種,我很早能夠理解並體諒,但極少心懷感謝。

唯有,「從小隨著父母遷移、漂泊、不確定與變動性頗多的經驗」,讓我對於「流動不居」是人生實相有著刻骨銘心的領會,亦不過於懼怕,對此,我由衷感激。

縱然如此,但我的母親並不樂於處在漂泊與不確定之中,她終究還是對於安定有種終極性的渴望,也把這樣的渴望轉嫁於子女身上,並期望得到實現。當我把許多親子間表面的爭端剝開後,發現終究是這種源自於「不確定與不安定」導致的「不安全感」在作祟。

和我的母親不同,我早早選擇與「不確定感」和平共存;或至少,不妄想「不確定感」可以因為做了些什麼,就可以真的就此抿除或者高枕無憂。

尚未正式進入社會工作前,我已經察覺自己不會是對某種特定狀態緊抱不放的人,應該說,我根本缺乏那樣的經驗,於是也就難以想像並將之列入期待;凡是對於工作與職場應該多變化、多嘗試、多角並行這類的概念,在當時年輕的我聽來尤其順耳。

回顧過往幾個讓我可以待到將近三年的職場,其共同處便是,工作本身就是需要跑來跑去、與眾多人接觸或時間運用上也相對較有彈性,若非如此,我應該也難以久留。

在2006年成為freelancer(自雇者),或許就是對於擁抱「不確定感」的主動宣告。

做為freelancer,並沒有「退休」的具體時間與狀態。

從表面上看,有些freelancer過生活的樣子跟許多人期待在退休後過的日子,甚至相當神似。

只是,把「退休」前後的生活截然二分的人,不一定把有酬工作納入必要考慮;做為freelancer,則不排斥繼續與工作共處到至死方休;換句話說,也就是一輩子都沒有退休這種事。

一個人,如果及早找到了工作與生活、志趣相結合的模式,那麼只要他的身心狀況還處在能自主、自理的狀態下,他並沒有何時一定要「退休」的這種需求和問題,只有在不同的生命階段,如何安排整體生活的差別而已。

退休不代表一切歸於零。photo by garryknight

「退休」,以我的角度來看,主要是給不是處在上述狀態的人以及他所在的工作單位或組織的一種解套方式,也就是讓彼此至少有個可預期的停損點,還有機會透過「退休」,讓彼此各自開展出新的可能。

但採行終身雇用制的單位,都正在萎縮與遇缺不補中,想想「終身雇用制」,原本也就是人創的非自然機制,被檢討或者修改,也是可預期的。

我倒是比較好奇的是,長久以來,陸陸續續看到台灣一些NGO並不具有長期雇用員工的能耐(主要缺乏健全的財務與財源),卻因為員工的需求或者主管的某種惻隱之心(講硬一點是,軟弱),讓一些看起來具有公務員傾向(準確點說是,想擁有某種類似「終身雇用」的保障;講「公務員」有汙名化之嫌,但極容易得到理解)的人待了下來;嚴重的話,會讓NGO失卻了戰鬥力以及效能不彰。起初我只在組織龐大的NGO見到此種現象,後來則在員工人數10人以下與20~30人的NGO也見過一些。

我們所在的這個社會,在面對變動與不確定性的狀態,充滿了焦慮,已經好一段時日。

照理說一個以移民為體質的社會,面對不安、冒險犯難該是骨子裡的基本精神。

焦慮,不會因為累積更多的焦慮而消失。

對治焦慮的有效方法,總是採取某些行動,從來不會是放任或者漠然以對。

身在其中的我,自然也被焦慮感染了,約莫也就是從2006年,我成為freelancer那陣子吧!

起初我不急於應對,而是在2006~2010年期間透過持續地出國、從事公益旅行與志工服務,感覺有點像是在排毒般地,先讓自己又回到一種充滿變動的、不確定的、卻是自幼即相當熟悉的頻率中,甦醒過來。直到2011年,終於才感到即使不出走、不移動,也不覺有何不舒坦為止。

然後,我才有辦法進一步去想,如何去回應這個外在世界所投遞出來的焦慮感。

我的應對方式,是在前不久確定,與內湖社區大學展開合作,打算持續鼓動瀕臨退休、半退休、退休了2~3年已找到退休生活的節奏也享受過一陣退休生活的「熟齡族」,重新來思索一下關於「退休」這件事,並對「退休」展開新定義。

我尤其期盼的是,見到過去具有中、小企業成功創業經歷的人,在他們邁入熟齡(註)或者進入半退休狀態的時節,透過對於「退休」的再定義,除了為自己到世上一遭留下美好的典範,同時也能夠為這個世界帶來一些美好的契機與改變。

2008年我到孟加拉參訪窮人銀行、看到窮人創業成功的案例,所得到最大的體會之一是:葛拉敏銀行讓窮人嘗到「成功」的滋味!而那是窮人向來比較少有的經驗。是「成功」的經驗本身讓窮人產生自尊與自信,提供資本只是籌碼而已。

哪怕只是極微小的「成功」,唯有不斷地「成功」,才會因此累積出更多、更大的「成功」,於是,我從此認為「失敗為成功之母」,至少應該修正為「微小的成功是成功之母」,而不可能只是靠著各種失敗的累積通往成功之路。

也因此,我認為,如果台灣社會真心想要更為美好的話,恐怕得由這個社會中已經能夠領略到何為「美好」的人,透過一些努力與分享,才能使之更為美好,而不能夠只是基於匱乏、基於不滿,或是一股憤世嫉俗的力量來促成。經由負向力量得到的正義,終究擺脫不了一股怨氣,而非正氣。

我們希望在社區大學領域,能夠出現一批進行「公益創業」的人,而這批人,擁有豐富的生命與生活資歷,當然也擁有某種「成功」的經驗;這批人正處在對於自己的前半生進行回顧整理,面對未來短則10~20年,長可達30~40年的人生,能有著不同於我們自己長輩、能有更加多元與寬闊的規畫與想像。

與其說,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是個缺乏大師與英雄的時代,倒不如說,這是個有更多人可以透過更多元的方式,短暫成為「大師」與「英雄」的時代。古人得終其一生的努力,「立德、立功、立言」,還得身後有人激賞廣為流傳至後世,才能成為某種生命典範。但我個人認為,與其期待少數不世出、供人瞻仰的聖人、神人、能人,倒不如讓更多人體認到,猶如星點般,看似微小實則壯碩的「微型典範」,人人可為且無所不在。

眾星的存在,原本並不為拱月,除了自體發光之外,亦相互輝映。

註:在《熟年力》這本書的定義,熟齡指的是50~75歲,身心能夠自主者,或者有障礙者透過協助能有行動力,也包括在內。

(作者為台北市內湖社區大學「未來想像與創意人才培育計畫」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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