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掃狗屎

by 羅美音

今天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掃狗屎,我在一間庭園咖啡掃著地上的狗屎,想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在丹麥的時候,有天去哥本哈根,為了省錢沒去住旅館,而是在麥當勞坐了一個晚上,捱到清晨就離開到街上走走,就這樣我在清晨遇到一位正要去嬉皮區買大麻的人(在丹麥嬉皮區,買賣大麻是被默許的)。

我們邊走邊聊,他談他找工作方式是到人家的住宅、庭院附近散步,和人打照面,寒暄互動一下,如果感覺對就問說:「你這裡有沒有需要人手的工作?」別人看他身手靈活、頭腦清楚,也樂意給他工作,而且通常庭院裡總是有些待做的事,人來了工作就會生出來。

他說:「能做事的人,什麼都能做。」

我心裡想說,應該要這樣沒錯,「能做事」比「做什麼事」更重要,因為你已經準備好做任何事了。工作機會可以在談話之中創造出來,誰說一定要投履歷表求職呢,回台灣我也要試試看(至於跟去看大麻交易這件事,我覺得沒有特別需要交代的,就跟去菜攤買菜差不多)。

作者沿著南勢溪散步去上工,邊量輻射(註一)。羅美音提供

回台灣之後,有天到新店的小粗坑、直潭一帶散步,沿著南勢溪的河岸,經過一間庭園咖啡,裡面有條小溪,溪裡有魚,沒有水泥河床。老闆娘正在磨米漿做蘿蔔糕,她說這個庭園咖啡是她從小玩耍的地方,在這裡吃著有媽媽味道的蘿蔔糕、年糕長大。現在就是要把那樣的味道做出來。不要改變那個味道,也不要改變那個環境。

這間店不是現在風行的小店風格,裝潢上不是極簡派、不是波希米亞風、不是仿歐式莊園……,但就是生活與記憶的表達。

我說:「可不可以來跟著做蘿蔔糕?這裡有沒有需要人手?」老闆娘說:「來啊。」

於是我變成了蘿蔔糕學徒。一週幾天過去幫忙,順便打雜。

至於我的表現,可在兩個故事中看出一二。

故事一:有天老闆娘叫我洗金桔,我順手拿了一顆起來洗,老闆娘看了就說:「哪有人洗金桔是一顆一顆洗的,你有沒有聽過有人點菜是說:『我要吻仔魚,頭紅燒,尾巴煮湯』嗎?」不同尺度有不同的處理方式。

故事二:有天做饅頭,我操作製麵機,需要反覆把麵團餵進去再拿出來,以達到桿麵的效果,老闆娘看了就說:「你是很勤快,可是動作都不太對。」有天她的結論是:「你跟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的確是不一樣的人,屬於不同的文化背景,如果是我開店的話,我不會取這個店名「直潭休閒小站」,空間的擺設也會很不一樣。

這不妨礙我持續來這裡做蘿蔔糕、打雜。所以今天我在這裡掃狗屎。心裡想說,不坐在辦公室裡,卻在這裡掃狗屎,這樣是好還是不好呢?會不會有大材小用的問題呢?

想起幾天前參加「反淡海二期徵收地主互動大會」,在那邊被當地人問到:「你的地在哪裡?怎麼會想來參加?」我說自己沒有地,只是覺得身為台灣人,就應該關心土地上發生的問題,這不是淡海一個地區的問題,而是一個具有普遍性的問題。

圖片出處:Seeing Image 影像行囊〈末日,淡海(文/施云)〉

土地徵收的問題最近這幾年常上新聞,身為一般老百姓,即使無法弄懂每個案子的虛虛實實,卻也都似懂非懂的聽說了一定的程度。常聽到的一個說法是,年輕人在上班沒辦法參加說明會,去參加的都是老人家,法條看不懂,說也不會說。另一個說法是,願意被徵收的都是外出工作、上班的,不願意被徵收的是還留在土地上生活、耕作的。

常聽到老人家反對拆遷的原因是,他們的根已經扎在那裡了。常聽到父母出來爭取保留好山好水給小朋友。那麼,我們這一輩的年輕人,說法是什麼?

圖片出處:Seeing Image 影像行囊〈末日,淡海(文/施云)〉(註二)

以我而言,從小就在城鎮、公寓裡長大,不知道「祖傳土地」是什麼(也沒看過蘿蔔糕是怎麼做的)。坐辦公室的時候,也不會感覺到一塊土地上是良田還是大樓之間有什麼差別(只有視覺上的差異)。即使失去了,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但我想起在丹麥遇見的同學,有位同學想研究波浪發電,因為他很愛衝浪,有位同學想研究風力發電,因為他很愛操作帆船。他們都是在與自然互動的過程中,探索能源是什麼。於是我想到,只待在辦公室的人,會喜歡哪一種能源呢?

想起了來到庭園咖啡的客人,看起來是上班族的年輕人,來這邊都點鬆餅,不會點蘿蔔糕。鬆餅粉是工廠作業的產物,標準的比例,以及添加物,我要烤一個好吃的鬆餅很簡單。但是蘿蔔糕很費功,要磨米漿、要使勁攪拌、要蒸很久,不同的天氣,米漿會形成不太一樣的米糊。

這些事之間有著關連,一個世代失去了「taste」,不只是味覺的改變而已。紙上作業的人,不會感覺到土地上良田與大樓的差別,也不會感覺到自然能源與人工能源的差別、不會感覺到加工食品與手工食品的差別。

這樣的生活與生命是變得更豐富還是更萎縮呢?

什麼是「豐盛的生命」?真是大哉問,不同理論有不同說法,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適用每個人的說法,不過對我來說,那跟生命的可能性有關,生命的可能性跟想像力、行動力有關。

我常被問到現在的工作與身分是什麼?不可諱言,我「天真」的相信這一兩年是台灣核能安全的關鍵年,萬一發生什麼事的時候,想到自己一輩子只是坐困辦公室的上班族就很浪費。與其如此,寧可把生活與生命當成一場實驗放手去做,所以,我給自己想像生活應該要怎樣的空間,我想探索做事的可能,譬如說做了前一篇文章提到的量測輻射公民地圖,對我來說那是由想像牽引的行動。還有很多事情,之後陸續記錄在這個專欄中。

當然還是需要有收入,我也證明了自己可以做勞力的工作。「掃狗屎」這件事重點不在狗屎,而在「能做事」以及做各樣事的可能。

註一:拍攝「沿著南勢溪的河岸散步」照片是因為現在每次去做蘿蔔糕都是這樣走上一段依山傍水的步道。

註二:其實我也不知道淡海是什麼地方,只能上網找照片來了解一下。我想揣摩淡海人對土地是怎樣的感情?而我能意會的有多少呢?其實這篇文章是參加了「反淡海二期徵收地主互動大會」,有被她們感動到,答應盡自己的力量寫一篇文章。但我能意會的那種對土地的感情還是很有限,我只能從身邊的事情寫起。

(作者認為未來一兩年是核能問題的關鍵年,基於公民自覺投入再生能源宣導,並將自身程式設計的專長用於開發民間版的台灣輻射量測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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