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澳打工度假的性別、身體與勞動首部曲~男女大不同的就業市場
by 陳稚璽
男女有別的性別分工就業市場
如同序曲所提,赴澳打工度假的台灣青年多集中在勞力密集的初級產業,工作內容相當強調身體體能與耐力。於是,在招募與派工時,經常落入生理男女二元的刻板印象,依照求職者的生理性別本質化的分屬在不同的工作職務,進入不同工作場域,相對待遇與條件也就有所差異,成為「隱晦的(註一)」性別分工勞動市場。
男性的身體被視為能從事耗費大量體能的粗重工作、承擔惡劣、高風險的工作環境與條件,以及負責較專業的機械操作等男性化工作,例如:肉業工廠的屠宰員、搬運工、建築工人等;女性則是耐心細心、聽話乖順,擁有靈巧的手指,從事女性化工作,例如:生產線上包裝員、房務清潔員等。其最終的目的是符合資本主義生產邏輯,並與父權社會的性別刻板合作無間,資方得以擁有最高的工作效率、獲得最大的生產利潤。
而台灣青年最常從事的農場工作,則依照作物的不同(體積、重量),以及耕作/採收方式的差異,瓜類、蔬菜類的作物以男性居多,而果類、桃類與莓類有較多女性參與,全年性的農場工作,從種植到採收的任何環節,男性幾乎可以全包;女性仍需視作物與耕作差異,多從事採收、拔草與疏果(thinning)工作;受到台灣青年青睞的肉廠職缺,因為工作內容的危險性、
職場上明確的性別化分工來自「理所當然」的性別意識形態,甚至不需要實際面對面,性別角色的刻板印象就自動進入性別分工與差別性待遇,最直接反映在台灣青年就業的選擇與機會,加上打工度假參與者男女性別比例懸殊(註四),以及男性化的工作普遍勞動條件惡劣(粗重、血腥、骯髒與危險)流動率較高,最終是台灣女性的求職競爭性遠大於男性。
我曾透過電話聯繫牛肉工廠的包裝工作,仲介從聲音中辨識出女性,就要求我必須攜伴兩位男性一起應徵才有進一步面試機會,而且男性是立即上工,女性則需要再等待職缺空出,不能保證何時上工。身為男性的「好滋味」透過電話尋求工作,卻跟我有截然不同的結果,雇主一聽是男生就馬上答應錄取:「電話應徵kitchen hand的工作,老闆一聽到我是男生就說:『OK!來上班!』因為老闆不想要女生進來,內場有時要處理油炸鍋什麼的,女生不太方便。」
「適人適用」?!台灣青年服膺澳洲職場的性別分工
上述性別分工的現象在在挑起我敏感的性別神經,更令我驚訝的是,台灣青年普遍服膺於勞力密集產業的性別分工邏輯與運作,身為女性的「小火鍋」在澳洲歷經兩年的打工度假,工作經驗豐富的她,做過農場採收工與蔬果、巧克力包裝員、飯店清潔員等工作,她的想法是:「工作上有些是女生居多、有些是男生居多,有點把它當成理所當然的,畢竟我們(女生)要搬一箱滿的bin(指每個農場作物的收集器皿)是比較粗重,那就讓男生去搬或是出貨,因為要女生來做也真的還蠻吃力的⋯⋯(這)是可以理解,為什麼包裝會找女生,也因為大家既定的想法都是女生比較細心,男生比較粗心的。」
台灣政府近年來不遺餘力地推動「性別主流化」政策,風行草偃的由上而下強調「性別平等」的精神,在立法上更是積極制定、施行性平三法 (註五),中央成立性別平等會推動地方性別主流化、落實性別平等政策;赴澳打工度假的台灣青年可說是備受「性別平等」觀念洗禮。然而,我接觸到的台灣青年不分生理性別男、女或者性傾向的異、同,抑或性別氣質的陽剛、陰柔,置身在澳洲男女有別的就業市場,他們都認為「理所當然」,性別分工是「適才適所」的讓男女各司其職、適得其所,甚至為這個「潛規則」護航,並在求職時,有助於尋找歸屬自己性別角色或對自己有利的職缺。
「早午餐」就對自己身為女性能夠從事女性化工作感到滿足,兩年的澳洲打工度假求職經驗,都以工廠生產線的包裝員為主,既不用風吹日曬雨淋,又有穩定時薪可以賺,認為這是身為女性的優勢:「包裝都是女生,包裝又比較輕鬆,採收的相對來說很辛苦,都是男生為主,女生真的還蠻有優勢的,而且太粗重的工作,女生真的不會被派去做……他們(男性)一天要採十幾籃才能賺到一百多元(澳幣),女生在包裝只要做五個小時就有一百元(澳幣,依2017.07.24匯率,約新台幣2,302元)啦。」
然而,性別分工的勞動市場是制度性的維繫與鞏固性別差別待遇的結構,反映在工作(含升遷)機會的限制或排除、薪資待遇的多寡、從事職務的社會階序與評價等面向,若將女性自認的「優勢」對應到男性的「吃香」,便可得知落差。
同樣在澳洲打工度假兩年的「頂呱呱」也做過不少特殊行業,農場採收工與包裝搬運工、養蝦廠巡守員,也做過肉廠、洗衣廠清潔
無獨有偶,同樣在澳洲打工度假兩年但都從事在農場工作的「好滋味」,從採收、包裝廠的搬運工與園區雜工都做過,後來還升遷為雜工小主管,管理手下其他海外打工度假青年,他也認為:「男生是還蠻吃香的,可能有些很刻板的印象,像男生比較會開大型的車阿,或是比較可以做粗活⋯⋯這些對男生找工作是還蠻有利的,是男生的優勢吧,至少你是個男生的身分,工作機會比較多,薪水會比較高,有些行業就需要男生,薪水真的還不錯,例如:建築業。」
性別紅利的再思考
論及此,或許已有讀者想到父權社會的「性別紅利」,男性分明是此結構下的既得利益者,而女性則被邊緣化甚至排除。然而,若我們再將「性別」細緻地往性別氣質與性傾向來觀察,在藍領勞力密集的初級產業裡「男」「女」有別或許有另一番啟示。
「鬆餅」赴澳打工度假的工作經驗,道出了職場上性別分工的風險全由個人承擔的窘境,尤其在不符合性別角色的台灣青年身上最為顯著。身為生理男性的鬆餅,確實享有性別紅利順利應徵上電腦公司維修客服人員的工作;然而,進入男性化職場的他,必須努力盡快讓自己符合男性化角色的期待與標準,這對身為陰柔男同志對機械、科技產品一竅不通,極度缺乏電腦專業相關技能的他是沉重壓力,每天上班都得一邊掩飾緊張一邊觀摩前輩怎麼處理,也不能讓客戶發現自己的手足無措,就在高壓之下完成每日工作。
比較特殊的是,身為女同志的「咖啡」,在台灣時,她會讓自己盡量去符合女同志文化中T的角色期待,扮演偏向父權體制異性戀框架中的男性角色。初到澳洲的她,甚麼工作都願意嘗試,蔬果採收、包裝工作等,沒有特別感受到性別化分工的就業市場,直到某次番茄採收工作受傷引起腰部舊疾,痛到完全無法下床的她選擇先回台灣治療,腰傷復健的過程,反倒讓她覺察與正視到自己長期背負T角色的逞強:「在台灣我真的會很自然地覺得我跟一般女生不太一樣,我可以做的事情更多,我覺得是這個父權社會、父權思想下,我會覺得我必須要去做像男生應該做的事情,擔負起責任或是能力……譬如說,女生提不動的東西我去,我會幫忙做很多這種勞力性質的工作,或者是要比較man 一點這樣子……或許是因為成長過程中,對自己有不符合生理性別的期待,要像個男孩子一樣,所以我從小到大都是那種苦力派的。」
性別分工下的勞動經驗觸發「咖啡」反思自己對T角色的刻板印象,開始跟自己的女性身體對話,復原後她重返澳洲,都待在女性化的蔬果工廠從事生產線包裝工作,對性別化分工感到自在甚至護航,從事女性化工作她更得心應手、表現更加出眾:「我是女生不要總是那麼逞強,要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裡,我突然有一種被打醒的感覺(笑),再加上澳洲他們那種分工是分的這麼細的國家,就覺得反正我做這樣的工作也沒有比較弱阿!我在都是女生的環境,反而我做事比較突出,不管體力或是什麼方面比一般人好一點,我也就接受對自己以前觀念的改變。」
勞力密集初級產業的工作條件與環境,以及多元性別群體的台灣青年的勞動經驗,開啟我用不同的角度反思個人在性別分工就業市場上的處境,除了跳脫以往對本質化「男」「女」分工的一味批判,也對「性別紅利」有不同的觀點。無論是在我打工度假期間,身邊的台灣青年或是文章中的受訪對象,認為勞力密集初級產業的就業市場採取性別分工是理所當然的「適才適所」,甚至為此現象辯護認為澳洲作為現代、進步的國家,在就業市場上對勞動者細緻的分工。
然而,進入性別分工就業市場的台灣青年實際勞動的狀況又是如何呢?他們各自面臨怎樣的工作條件與環境?帶著自己的勞動經驗以及他們對性別分工的讚譽有加,我好奇著也進一步關注台灣青年在性別化工作現場的勞動實況。
註一:澳洲政府在法治上制定性別平等法並推動性別主流化不遺餘力且超前台灣。黃煥榮、蔡志恆、方凱弘(2007)整理澳洲政府在性別平等法制與性別主流化策略,從1949 年允許單身婦女服公職、1972 年通過薪資平等相關法令、1973 年通過產假法(Maternity Leave Act)至1987 年通過《平等就業法》,正式將平等就業與工作場所多元化的架構推行到各機關中心。至此,從中央到地方乃至就業機關單位都相當重視平等就業與工作場所多元化的概念與架構,其「多元化」即包含性別、性傾向等。然而,赴澳打工度假從事勞力密集初級產業,需要大量體力、耐力,實際雇用情形、勞動狀況就我參與與受訪者的經驗,確實存在明顯的性別區隔現象,故我以「隱晦」形容之。
註二:肉廠工作又分大型牲畜牛、羊與豬,小型則有雞,
註三:銷售員、外場服務生相對有英文能力的門檻,然而,女性通常被認為語言、溝通能力較好
註四:澳洲移民局出版的《Australia’s Migration Trends2012-2013》報告指出,打工度假簽證申請人中,台灣提供最多女性,且與台灣男性申請人相比約佔六成。無可否認,台灣青年赴澳打工度假的跨國遷移是一遷移女性化的現象。
註五:性平三法指的是《性別工作平等法》、《性別平等教育法》以及《性騷擾防治法》。
(作者為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碩士、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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