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

by 許淑屏訪談、撰稿

頭小、略顯瘦弱的吳阿姨,二十幾年來,幾乎全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撫養兩個兒子一路從小學到大學畢業。

孩子剛出生那幾年,台灣中小企業正如雨後春筍般蓬勃發展,先生也借了一筆資金開了一家小貿易公司,整天忙著打拼事業,連假日也在公司。吳阿姨常常帶著兩個健壯的稚子走路到附近的婆家探望婆婆,左鄰右舍的人看了都喜歡打趣的說:「瘦媽媽抱著兩個胖兒子回來囉!」

先生的事業起起伏伏,在孩子唸小學時,好幾筆生意失敗,欠下一大筆債,獨自跑到大陸去了,幾年來音訊全無。為了孩子,吳阿姨一肩挑起重擔,辛苦的把孩子撫養長大。現在,老大已經成家立業,老二半工半讀在唸研究所。

當年,就在兩個兒子讀大學、經濟負擔最沉重的那段期間,吳阿姨輾轉得知先生在大陸早就另外有了愛人。傷心絕望的她,再度發揮堅毅果敢的特質,和先生取得聯繫,簽字離婚了。

兩個孩子和媽媽感情很好。老大結婚時,抱著媽媽說:「媽,我和老婆會照顧妳一輩子!」

吳阿姨聽了,心裡非常感動,認為自己再怎麼辛苦都是值得的!

然而,現實生活終究需要面臨很多挑戰。第一個難題就是婆媳問題。

為愛護兒女,家有啃老族的女性常常過於隱忍自己。走出家庭多結交朋友是最好的解套方式。Photo by chiang

兒子婚後為了省房租,並沒有搬出去住,帶著太太跟媽媽和弟弟住在一起。兄弟倆體貼媽媽二十幾年來工作太辛苦,好說歹說的請媽媽辭掉了工作,希望讓媽媽在家享點清福。

「兩個兒子很窩心,我聽他們的建議辭掉工作了。頭一兩年我確實享受到一些清閒,不用緊張的早出晚歸,每天悠閒的在家裡看書聽音樂,做家事,準備晚餐,每星期去做半天志工,還參加一個歌唱班。二三十年來,我沒有這麼悠閒過!」

可是,在第一個孫女出生後,吳阿姨悠閒又快樂的生活節奏變調了。由於媳婦必須繼續上班,照顧孫女就成為吳阿姨的責任,不但不能再悠閒的看書聽音樂,連志工也當不成,歌唱班也無法參加了。

「我當然很愛小孫女,她非常可愛,也很乖!但是,可能是我太久沒有照顧小娃兒,現在帶起來覺得好吃力啊,怎麼以前帶兩個胖兒子就都不會這麼累呢?!」

人到中年以後,體力會隨年紀的增長而日益衰退,難怪六十多歲的吳阿姨,現在照顧小孫女比二、三十歲時照顧兩個胖兒子還來得累。

吳阿姨不但要承擔照顧孫女的責任,每天還得做家事和晚餐。媳婦不能幫忙就算了,偶爾嫌菜和湯太鹹或太淡,讓吳阿姨聽了很不舒服。

「我就跟她說,那麼放假換妳來做飯吧!沒想到媳婦兩手一攤,很直接的回答:『我不會做菜耶!媽不做的話,我們就去外面吃嘛。』偏偏我最不喜歡外食,既花錢又不健康!」

兒子知道這些事情嗎?

「這樣的家常瑣事,我不太跟兒子講,講了只會增加他的困擾和麻煩。」

那麼自己內心的感受如何呢?

「現在我每天在家為這些瑣事忙得團團轉,得不到任何感激和慰藉,而且一點自己的時間都沒有,連朋友或以前的同事找我出去,我都因為要帶孫女而拒絕了。這樣的日子真比以前上班還要苦悶!」

「我已經孤獨辛苦大半輩子,養大了兩個孩子,現在又像個陀螺每天沒有目標的轉個不停。我的心裡覺得好苦,可是又不好跟兒子說。難道我的人生就是這樣嗎?」

就在吳阿姨坐困愁城之際,她的朋友介紹她認識了一位退休寡居多年、現在想要再婚的王先生。王先生大她十幾歲,太太過世多年,最近十分渴望有個合得來的伴侶‧很多人幫王先生介紹過朋友,他不是覺得對方太年輕、對他有所企圖,就是覺得談不上話,合不來。

然而,王先生和吳阿姨卻在第一眼就互相產生了好感,欣賞對方,經過三、四個月的交往,同時也靠電子郵件互相了解,王先生向吳阿姨求婚,吳阿姨含笑同意。

「老實說,他的出現真是我生命裡的奇蹟!幾十年來,我早就對愛情死心了,沒想到第一眼見到他,竟然感到害羞、緊張、喜悅又甜蜜。好神奇!」

王先生雖然七十幾歲了,卻仍像退休之前一樣,每天使用電腦文書處理,記日記、和親友通電子郵件。

「他的國學底子很好,知道我愛看書,就鼓勵我每天用電腦記點東西,要我把心情和以往的一些故事打下來,用伊媚兒傳給他;他也每天用電腦寫日記,傳給我看,我們只認識三、四個月,可是電腦把我們的距離拉近了,使我們互相了解得很深。」

今年十月,他們結婚了。

小孫女怎麼辦呢?

「小孫女現在上托育中心,政府辦的,專收三歲以下的幼兒,就在住家附近,都是合格的師資,又有同齡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學習,比我自己帶更好,而且,費用是保母的一半噢!」

結婚後,吳阿姨又恢復了她最喜歡的悠閒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她擺脫了幾十年來孤獨的身影,心靈也不再孤單無依。

「我很用心的照顧他、陪他,他也很體貼我,我們兩都很久沒有這種被愛和愛的感覺了,現在重拾起來分外珍惜!每天早晨一張開眼睛就感到被幸福環抱,我的內心從來沒有這麼靜謐充實過。好珍惜這一切喔,衷心希望他能健康長壽,讓我們有更長久的時間一起品味這遲來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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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omments

  • 吳淑姿

    好加在, 我看到一半時, 還以為接下來會出現兒子, 媳婦反對, 有各種猜忌,猶豫,擔心,害怕….的情節.

    吳阿姨真勇敢, 跨出了那一步, 得到了自己也想要的新生活, 佩服! 佩服!

    有親戚小孩跟我說: “我這個孩子是為我爸媽生的.” 生下來後, 理所當然由媽媽照顧, 他媽媽連做志工, 到廟裏唸經, 運動都不能去了, 我心想: “你有沒問過你媽, 她想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呢?”
    可以預想, 從年輕時生活就艱苦的媽媽, 他兒子就是問了, 她敢說不要嗎?
    —-這是多年前的事了, 從現在起, 如果有人跟我這麼說, 我一定會問他, 請他想一想.

  • 吳淑姿

    我自己36歲時生老三, 從懷孕開始, 還有生產, 帶嬰幼兒時期, 都比前2個孩子時辛苦很多, 累很多, 當時就在想, 那些阿嬤帶孫子, 有多累啊! 她自己忍下來不說, 家人還以前她愛帶. 或只能有時候抱怨一下, 但沒其他的好辦法替代 (像請保母要多花錢, 不放心…), 大家都當作她發勞騷, 隨便說說.

    我曾在游泳池泡熱水池時, 聽一位老先生在說: “我不准我太太帶孫子, 一個都不准帶, 當年帶大了8個孩子, 還要帶孫子, 一個人要活到百歲嗎?” 我好佩服他 (為他拍拍手), 難道一定要旁人禁止, 用力推, 老媽媽才能真的不帶嗎?

  • 許淑屏

    孫兒的帶與不帶,對於好不容易已經撫育了一代的阿公阿嬷而言,是個複雜的選擇題。若情感和自願多於義務和不得已,含飴弄孫的人間至高幸福圖像於焉誕生,但即使是這樣的幸福圖像,背後也有阿公阿嬷身為獨立自主人格的犧牲和奉獻,而大多數又以阿嬷為最。女人如何在追求自我實踐和照料疼愛家人之間美妙地舞動而不失衡,是這個時代女性重要課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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