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異文化衝突,如何回應才不至於傷害他人?
by Connie、Emma
Emma:在進行國際志願服務時,面對異國文化和生活方式,如何回應他人問題,不至於傷害他人或自以為是?
(註:Emma提問緣由:埃及人總熱情問說:「你喜歡埃及嗎?」我在埃及時的體驗,大部分人都會抽菸聚會聊天一整夜,自己沒有抽菸的習慣,但有時為了融入環境,便讓自己置身在煙霧中,儘管已經幫自己打了預防針,但因為抽菸聊天實在不是我的習慣,真的很難昧著良心說喜歡,只是到底該怎麼回應呢?說話的藝術真的好難啊!)
Connie:最近在台灣的大學院校巡迴演講時,我正好都拿一個過去親身在原住民部落的親身體驗來做案例,當時是1997年,射耳祭前夕,我跟著一群布農族的老少獵人上山打獵採野菜。獵人們補獲了珍貴的獵物,當下把動物的肝臟取下給我,讓我生吃(就是跟賽德克巴萊同樣的場景),我知道那是對部落的頭目或是貴賓才有的禮遇,因為剛上山不久,身邊還有原住民朋友為我準備的禦寒用的米酒,我沒有考慮太多,直接把米酒倒入裝著肝臟的碗,就把一碗生肝給吃了。
哪知道,下山當天,又補了一隻獵物,基於我之前的豪情,獵人們當然又把一碗生肝端到我面前,然而所有的烈酒已經在過去幾天喝盡,我再也無法用酒把肝臟涮過以自我安慰有殺菌功能,這一次,我只能淚眼汪汪地,在眾獵人面前、配著他們不解與狐疑的眼神,把那一碗肝臟,一瓢一瓢地送進嘴裡。
早在上山之前多年,已經讀過一些原住民朋友因為生食野生動物,體內、腦內有寄生蟲寄居幾十年的報導,我心中存有極大的恐懼和疑慮,然而,在山上那樣的情境,我感覺自己被奉為上賓、多日來建立的情誼,迫使我必須拋下心中的遲疑,讓自己的豪情前後延續,然而我實在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我問著眼前、對國際服務有熱血熱情的學生們發問:如果是你們,事先知道會有這樣的場景,能怎麼做?
即使在台灣社會,照樣也有異文化的情境要面對。
我當時因為事前全無準備,只覺得不能讓原住民朋友覺得我們不懂他們的文化,或者辜負他們的善意,因此就讓自己在恐懼與不安之中,吃下了那碗肝臟,假如事先知道可能有這樣的情境,或許我就會自備糧食一路吃素,屆時可以用這個作為一種婉拒的理由,我想,只要不是處在少年Pi在海上漂流的那種情境,不是非吃就不能活命的情況,相信原住民朋友也會尊重。
四月中旬,我和幾位朋友到中國山西省參與一個「接姑姑」民俗活動,某日大家在鄉民的家中接受款待,席中有位來自台灣在中國居住了八年的朋友提及,台灣目前已經實施公共場合全面禁菸,絕不會見到眼前煙霧繚繞的場面,可能是他說話的方式透露著某種優越感而不自知吧!
席中有位較年輕、來自北京的攝影工作者開腔了,他認為來到別人的土地上,先理解對方的文化脈絡是基本的尊重,用優越感的角度來發議論,基本上就進不了對方的核心。
這位年輕人發言過後,我特別觀察他隨後在民俗活動中如何做拍攝,他始終不會為了取得最佳的特寫,衝到儀式中的眾人面前拍攝,寧可自己在遠方使用長鏡頭。
反觀我們的台灣同胞,每每搶進見他陣頭之中,近距離以相機對著儀式中的人們。
我認為,異文化交鋒的過程中,只要不是基於優越感,只要是基於尊重的前提,以健康、信仰、習俗等理由,在不過分勉強自己的情境下,依然可以做出適當的對應,不傷感情與和氣,隨著社會與人生歷練漸多、漸豐富,定能累積更好的對應之道。
Emma:Connie提到布農族吃生肝的經驗,勾起我在東帝汶吃豬肉的回憶。2008年我在東帝汶從事志願服務,某次到了一個深山村莊,碰巧遇到當地部落祭祀節慶,便跟著當地原住民回老部落舉辦儀式慶典,每個人分工輪流揹著鍋碗瓢盆、山刀、小豬和公雞。一到老部落,巫師擺設好施法陣仗,而小豬和公雞成了祭祀物品,只見巫師一刀刺進小豬的喉嚨,只見它的鮮血不斷竄流出來,那一刻,我在心裡「驚聲尖叫」,但轉個念頭想,這是當地自古以來的文化習俗,而且部落人士只有在特定節慶、婚嫁才會宰殺牲畜,相較之下,比台灣的電宰豬要好多了,根據紀錄片,電宰豬死前都是被非人道對待,而且為了滿足龐大的消費市場,豬隻甚至被餵養基因合成的飼料,吃多了對人體有不良影響。
殺完小豬完成祭典儀式後,部落長老先是用火去除小豬的雜毛,接著拿山刀支解豬肉,而早已流乾的豬血隨即盛盤拿去煮湯。最後一刻,大家等待吃熱騰騰的豬肉BBQ和豬血湯。
沒想到「意外」發生了!部落婦女說,忘記帶鹽。我尷尬地看著眼前的豬肉,還夾雜著一層層油滋滋的肥肉。由於我是座上賓,被分到超大份的豬肉BBQ,當下我吃著無味且有點半生不熟的豬肉,吃到一半差點沒吐滿地,並趕緊在肉串裡加了大把辣椒,總算是撐過去。那次的經驗我才發現自己面對異文化的衝擊,選擇妥協多於排斥。
不知道是「不好意思拒絕他人」的個性使然,尤其是不同國家的人、事、物,抑或是習慣了異文化的歧異性,後來我到了東南亞國家,甚至去埃及,都曾發生差不多的「悲劇」,去外國友人家作客,用餐時明明已經吃飽了,卻拗不過他人的好意,加上中東國家人民認為客人吃越多,越欣賞女主人的烹飪料理。我最後利用休息時間跑去廁所嘔吐。慢慢的,我終於下定決心要做自己,友人也逐漸習慣我的吃飯模式,讓我了解到異文化在較長的時間交流下,對方也能試著理解我的處境和想法,取得彼此都感覺舒適的空間。
現在的我,回想過去兩年處在埃及的「大煙缸」中,環境產生的二手菸,對身體造成的負擔的確不小,不過下次若我又碰到同樣的狀況,應該會拿出隨身的口罩戴上,並在空檔跑到非吸菸區的座位稍喘口氣,因為抽菸是他們的權利,而不吸二手菸也是我的權利呀!
(Connie本名張瓊齡,目前為台北市內湖社區大學「未來想像與創意人才培育計畫」執行長;Emma本名施盈竹,2010-2012年浩然基金會另類全球化計畫駐埃及工作者,九月起結束浩然基金會另類全球化駐埃及工作者計畫,與Connie展開為時一個月的「白面熟女與黑面少女環島公益行」,分享海外工作及學習經驗)
想知道二人更多的心靈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