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悲慘世界」看愛的流轉

by 張瓊齡

一票愛好音樂的朋友近三百人,在過年前(2013年2月6日)包場搶先看了音樂劇「悲慘世界」電影版,雖然,這部電影真的很催淚,但因為不斷有「愛」在裡頭川流不息,終了所有的亡靈都還登上法國版的彩虹橋,在天上人間俱歡顏,就我還沒有哭茫的雙眼來看,這部片子最後算是喜劇收場。

先依照出場序,點出裡頭幾個主要傳播「愛」的人物,以及透過他們彼此傳遞出的是何種愛。

賈維:是全劇完全沒有愛別人、也沒被別人愛過的人。

尚萬強:對科賽特的父愛,愛烏及烏對馬里歐之愛。

主教:宗教超然之愛。

芳婷:母愛。

科賽特(幼年):對尚萬強孺慕之愛。

酒館夫婦(艾潘妮的父母):對榮華利祿的貪愛,對女兒艾潘妮之愛。

馬里歐:跳脫階級、追求公平正義之愛;男女之愛。

科賽特(成年):男女之愛,對父親之愛。

艾潘妮:單戀,可為之犧牲性命之愛。

革命青年們:對公平正義之愛,犧牲性命在所不惜。

以正義、執法者化身自許的賈維,在劇中經常都是居高臨下、睥睨眾生、昂然挺立地活著,他是那麼地剛強、那麼地鍥而不捨,除了幼年曾在貧民窟成長,當了警探的他,一生再沒有卑躬屈膝過。然而這樣的一個鐵漢,卻也是全劇主要人物中沒有被「愛」滋養過的人,既不愛人,也沒人愛他。尚萬強是基於對他的體諒而給他一條生路,並不是基於「愛」。賈維最後是死於自己的價值崩解。

主教,為了免於偷竊銀器的尚萬強再次入獄,不惜對警探們說謊,還給尚萬強更多更好的銀器,讓他有東山再起的資本,在第一時間讓走投無路、打算以憎恨回報世界的尚萬強,重新喚起了良知與鬥志。

宗教人士的愛,一直是種奧秘,尤其是一些從小接受神職教育、幾乎未經世事的神職人員,若是通透上帝意旨的人,可以單純地實踐上帝的教誨,不假思索。以主教來說,為了挽救一個人,撒個謊並無傷大雅,他在很短的瞬間就可以分辨輕重緩急,無須掙扎。

不過對於當時身心嚴重受創的尚萬強來說,這份突如其來的「大愛」,只能先領受下來,還無法心領神會。

悲劇人物芳婷,該是劇中最紅顏薄命的人,年少時的歡愛,讓她生下了拖油瓶科賽特,在親友之間早已顏面掃地、無地自容,爾後為了生計卻又必須跟愛女兩地相隔,還不時受工廠領班騷擾、被同事排擠、遭收容女兒的酒館夫婦勒索,最後淪為煙花女貧病以終,只能託孤給尚萬強。強大的母愛,是支撐她在地獄般的人生茍活的力量。

幼年的科賽特,在見到尚萬強之後,對他投以完全的信任,是激發尚萬強強烈父愛的要因。面對全然不知世事的科賽特,尚萬強有了全新的身份以展開全新的生活-即使那將會是父女兩人在社會角落躲躲藏藏的日子。

酒館夫婦是集世間貪婪、腐敗之大成,從來不錯過任何趁火打劫、貪小便宜的機會,真的是典型只要有利可圖「墓仔埔」也敢去之輩。但這樣猥瑣的人物,對自己的女兒可是疼愛有加的,相信這樣的愛夠強大,才讓這個女兒長大後有能力去為愛獻身。

馬里歐和其他革命青年相較之下,是顯得較為糾纏的,因為他在革命前夕遇上了一見鍾情的科賽特,讓他在兒女私情與革命情懷之間舉棋不定。礙於情勢,他必須心事重重上戰場。某種程度來說,馬里歐是劇中「愛很大」的人,他有家國之愛,享有科賽特、艾潘妮之愛,有尚萬強愛烏及烏救命之愛,他在艾潘妮臨終之前也回報了真情相擁,至少讓這個傻女孩含笑而終。

科賽特失去了貧寒出身的母愛,換回了成為資產階級的尚萬強無微不至的父愛,她的初戀就修成正果,全無挫折,嫁給富少馬里歐不必再悽悽惶惶躲藏度日。她母親芳婷一輩子所不能擁有的愛與幸福,在她身上都連本帶利地得著了。她自小及長與尚萬強相依為命,讓終身未娶的尚萬強有全心愛人的機會。

悲慘世界電影版劇照。網路截圖

艾潘妮乍看之下似乎也是個為愛犧牲的悲壯人物,但她比芳婷不悲情,為了讓所愛馬里歐開心,忍著心酸去找尋科賽特芳蹤,又喬裝為男孩,守在馬里歐身旁最後為他擋了子彈,這是一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敢生命,死也要讓愛人知道她的愛,死在所愛的懷裡,對她來說,比哀怨茍活來得痛快。艾潘妮縱然有那麼不堪的父母,但顯然她內在被蓄養了極大能量的愛,關鍵時刻,她寧可違逆父母也不願同流合汙。

青年們投入革命的熱情,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巴黎市民的響應與跟進,看起來是白白犧牲了,然而,也就只有在那樣的年輕氣盛的年歲,還沒有太多情愛、世俗利祿的牽扯,才可以為了信念而獻身而赴湯蹈火,那是成年人不會再有的勇氣。他們的愛,是清純、脫俗的。但革命免不了相互殺戮,他們在殺戮中完成了自己的青春夢,但相對犧牲性命的軍人們,豈不是也為他們捍衛的價值而亡嗎?

最後再來看看尚萬強的一生。

他早年偷麵包也不是完全為了自己,卻因為惡法付出了十九年的青春,並蓄養了鐵石心腸。在受主教啟迪之後,他竭盡所能地服務人群、樂善好施,卻因為身為假釋犯的陰影,陰錯揚差造成芳婷「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悲慘下場,於是他承諾以撫養科賽特至成年做為對芳婷的補償。這個長期的補償行為,卻是檢視他此生的信念與德行的重要實踐過程。

假如不是為了撫養科賽特這個具體目標,他後半生躲躲藏藏的人生,將顯得多麼乾枯無味?假如沒有一個純淨的生命相伴,單身的他怎能知道自己擁有那麼濃烈與寬闊的愛?儘管當他得知愛女心繫馬里歐,心中有一絲酸楚,但他為了讓愛女不心碎,決意挺身守護在馬里歐身旁,乃至於讓馬里歐成為革命唯一的倖存者。

尚萬強臨終之前,芳婷的幽魂來帶他走之前,所唱的最後一句歌詞:

To love another person is to see the face of God.

愛一個人,就是見證上帝。

直到這裡,當初尚萬強從主教領受到的「超然之愛」,透過他用後半生的歲月,好好地愛護科賽特直到成長、並為她救回心上人馬里歐,把科賽特的終身託付給馬里歐,而得到了完整體現。

看見這麼多重的愛,在悲慘世界裡翻騰洶湧,我雖流淚,但淚中帶著笑意。

(作者為台北市內湖社區大學「未來想像與創意人才培育計畫」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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