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綠紅/從《致命廚娘:不要叫我傷寒瑪麗》反思COVID-19疫情下的病毒恐懼
by 林綠紅
僅剩1個月餘將告別2020, COVID-19疫情又有升高的趨勢,而疫苗、治療藥物仍在世人殷殷期盼當中。
誰是瑪麗.馬龍?
人類對抗傳染病的歷史,有時人類很快找到解方,也有時病毒戰勝人類太快以致自我滅絕,但這次的疫情卻讓人難以樂觀以對。然不幸中的大幸是,這次當代的醫療、公共衛生讓我們很快就多少掌握傳染途徑,雖無法治療,但少了猜測與恐慌。人類有這樣醫療技術,並不是很久以前的事。《致命廚娘:不要叫我傷寒瑪麗》(以下簡稱「致命廚娘」)一書,寫的就是20世紀初,人類對傳染病尚未理解時,一位傷寒桿菌的健康帶原者瑪麗.馬龍一生的際遇。
瑪麗.馬龍是誰?如果說「傷寒瑪麗」,也許認識她的人會更多。1906年她被介紹到美國紐約長島的一戶人家中擔任廚子,37歲的她未婚,沒有家人和孩子,身體健康,從沒請過一天病假,推薦人對她讚譽有嘉。而這家人對瑪麗的經歷十分滿意,瑪麗也因此為自己爭取了不錯的薪水。
在這個家庭工作3個星期之後,這家的八歲女兒傷寒確診,隨後又有五個人感染傷寒。那時,傷寒還沒有疫苗可茲預防,也沒有治療的藥物,死亡率頗高。對於傷寒的傳染途徑多認為是飲用水遭到污染,這家人也不例外,他們儘速搬離了這個夏日渡假的房舍,瑪麗也因此失業了。在此同時,初萌芽的流行病調查介入了,在排除了飲用水污染之後,將矛頭指向這位新廚娘瑪麗。瑪麗.馬龍從此開始了與傳染病防治公權力、醫療體系拼搏的一生,但也是屢戰屢敗,不斷被追捕,終至被隔離抑鬱以終的一生。
健康帶原者的性別偏見
作為健康帶原者,瑪麗自己未感染傷寒,而當時的科學或醫療亦無法回答為何沒有生病卻會傳染的問題。再者,這其中亦包含了階級與性別議題在其中。一個移民、單身、靠一技之長養活自己,缺乏男性保護者,且欠缺社會資源的女人,在當時是邊緣少數,同時也是最好的代罪羔羊。
對照閱讀安.勒維琳.巴斯托(Anne Llewellyn Barstow)的《獵.殺.女巫》,瑪麗與中世紀的女巫在形象上有驚人的相似,只是獵殺她們的,前者披著科學外衣,後者則是宗教外衣。Barstow在《獵.殺.女巫》對16世紀獵巫熱的分析,被害者半數以上是女性,被指控的女性往往弱勢、貧窮,直言不諱、性情獨立的中老年女人(獵.殺.女巫,頁41-53)。就如「致命廚娘」一書提到,依當時的媒體報導,另有一位被稱為「傷寒約翰」男性健康帶原者,是紐約州當地人,地方衛生局表示只要找到合適的寄宿地點可為他提供治療(致命廚娘,頁170),與瑪麗所受的待遇天差地別,瑪麗不僅被隔離於孤島,且個人資料、全名都被披露於媒體上。這其中的差異,也令人揣想,如果瑪麗.馬龍不是女人,還會有「傷寒瑪麗」?
也許有人會說,為了公眾健康,公權力對瑪麗的追捕或隔離也是不得不的作為。就如同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各國的隔離措施。限制自由、限制職業範圍、要求某些醫療處置,在傳染病控制的前提下,有其必要。但重點就是「必要性」是什麼?「致命廚娘」一書提到瑪麗被要求服用實驗中的藥物、被拘禁隔離在孤島、動用警力被強迫的採檢體、身份未被保密等等。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這一切簡直匪夷所思。但仔細想想,真的有那麼匪夷所思嗎?傳染病帶來的社會恐懼,常會讓罹患疾病或類似瑪麗一樣的帶原者遭到排除的對待,20世紀初這樣的作法與現在某些疾病患者在社區被投以異樣眼光、驅趕或歧視,本質上似乎並無不同。
同理對待為公共健康犧牲的罹病者
也許「致命廚娘」一書更讓我們反省,是否在人性對未知傳染病的直覺反應之下,更文明的作法應該是節制人性的直覺反應?亦即,對於傳染病的帶原者或感染者如何公平的對待。為公共健康,限制再所難免,但被限制的人應該被尊重、理解與溫柔對待。並且,這些限制亦不能被視為理所當然,而是為社會所做的犧牲。說到底,其實也就是今年討論最多的疫情期間的人權議題。
1938年68歲的瑪麗.馬龍過完悲苦的一生,人生最後的平靜歲月總算交了朋友,她的朋友說:「瑪麗的遭遇實在很不幸,又不是她的錯。她沒有在食物裡下毒,只不過是放了一點病毒。」(致命廚娘,頁194),這份同理對待,應該是面對傳染病最重要的態度。
作者蘇珊.坎貝爾.芭托蕾蒂(Susan Campbell Bartoletti)在本書末說道:「反覆思考已知的全面事實,我可以肯定一件事:生命正如瑪麗所說的無常。不論是從社會或個人立場而言,我們都必須保護大眾不受疾病感染,但同時我們也必須以人道而理智的方式,帶著同理心去看待那些罹病者。我們必須保持理性,不被盲目的恐懼掌握。」(致命廚娘,頁208)在新興傳染病頻繁出現的現在,這段話讀起來特別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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