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爾吉斯拜訪「認養阿嬤」組織
by 林沖
前言:在吉爾吉斯旅行的最後,林沖拜訪了在地的老人福利基金會Babushka Adoption(BA),在這些老人一生的故事裡,林沖對他們來說,是個不知名姓的「小夥子」,出現短暫,離開也不留痕跡。但在這個機緣中見到的每一張臉,讓「小夥子」在往後人生中不時回想、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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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絲的妹妹生有殘疾,雙膝以下不良於行,路易絲自年輕時便在鞋廠做女工,兼之照顧妹妹,40年的勞動眨眼而過,如今路易絲和妹妹都80多歲了。青春飛逝背後的艱辛無人探究,年老的牙齒說不動,衰退的體力連走去離床數步之距的電視機都難。
沒有婚嫁的姊妹倆在老公寓裡相伴。每日早晨,年輕女孩會過來替他們煮好三餐,大多是些燕麥粥之類流質食物,畢竟姊妹倆的牙齒早已零落。
用餐的時間一到,路易絲艱難支起身體,她的頭髮稀疏,蒼白的皮膚不再年輕,腿腳也不靈便,她緩緩走到隔壁的廚房,將食物取來,坐在對床的妹妹身側。兩人分享著食物,沒有言語。上午暈黃的陽光透過窗簾照射進來,路易絲看著妹妹在陽光下顯得精神些的臉,慶幸妹妹還在身邊。
這樣日復一日不變的生活,是路易絲姊妹倆的晚年篇章,不過今天,偶爾來打掃的BA員工古拉帶了一個小夥子一起來。小夥子看來很年輕,長得有些像吉爾吉斯人,他拉了椅子在姊妹床邊坐下,靦腆的笑著卻不開口。古拉說他是台灣來的,具體來這裡做什麼她也不清楚,俄語一竅不通倒是真的。
小夥子一眼就喜歡上坐在床沿的路易絲姐妹,她們安靜地看著小夥子,許久沒見過陌生人,更別說是外國人,路易絲姊妹一時卻是不知怎麼應對。小夥子想陪姊妹聊天,想知道關於她們的故事,求助的眼神探向古拉,不怎麼會英語的古拉忙著打掃,卻是沒甚麼耐心做翻譯,便挑揀些她知道的事告訴他。
小夥子帶了些餅乾做禮物,他拆開其中一包放上盤子,想煮些熱茶,還找不到水壺便被古拉阻止了,她還要趕著去下一家。小夥子對古拉的匆忙有些錯愕,他想陪陪路易絲姊妹,和她們多聊聊。但能怎樣,難道他能獨自留下跟路易絲姊妹聊天?
想起前一家拜訪的奇莫爺爺,那時也是匆忙離去。那奇莫爺爺留著長鬚,笑著的時候容光煥發,看來頗為健朗,一見到他便可親的拉著,透過古拉翻譯,和有限的英文單字,說著自己的人生。
78歲的奇莫身於二戰時代,父親戰死,母親也過世40多年,唯一的兒子在車禍中逝世,他也重傷不良於行,這些年他受肝病所擾,5000 som(約台幣2205)的微薄退休金有3000 som(約台幣1322)都得花在醫藥。小夥子離開前,老人摸了摸他的頭髮,親吻他的臉頰,就像任何一個吉爾吉斯人對待孩子一樣。
一周前,小夥子準備離開旅行了快一個月的吉爾吉斯,從帕米爾高原前往新疆,他走在南方大城奧什(Osh)的街上,聽著清真寺的唱禱,看著匆忙趕集的人們和街頭行乞的老婦人……突覺陌生,像隔了道牆窺看著吉爾吉斯的人與土地,從未走進過一樣。當面對街邊老婦,他因自己的一無所知感到愧疚。
輾轉他連絡上BA,BA是吉爾吉斯頗具名氣的公益組織,Babushka是俄文的「阿嬤」,不同於國際常見的認養幼童的捐款計畫,BA關注的是老年社群的福利,認養的是吉爾吉斯的「阿嬤」或「阿公」。除了將一個月12歐的贊助全額轉交外,BA也組織社區老人互助團體,提供免費居家照護。
小夥子本想看看能做些什麼,最後因為時間不夠,他索性就不去新疆,回到吉爾吉斯首都比什凱克,正好趕上了BA兩個月一次的發錢日。接受BA資助的老人是三種弱勢族群的重疊:65歲以上,月退休金少於66歐元(約台幣2180),獨居或沒有實際負責照顧的家人者。
在吉爾吉斯一月的寒風中,阿嬤們一個兩個的陸續出現,她們大半表情木然,有的拄著拐杖,行動不太靈便。即便如此,她們看起來精神都不錯,大概是因為打扮和妝容。平整而乾淨的大衣看不出老舊,淡妝將眼角下的年歲撫平了些。
「每到了發錢日,阿公阿嬤們會穿上體面的衣服,早早就來排隊,他們很重視,也很感謝這些援助。」BA的經理愛黛後來這麼說。
BA的司機達尼亞在老人領完錢後,發給他們一人兩罐蔬菜罐頭。物資發放並不每次都有,仰賴隨機且不定時捐贈的物資,因此也無定量分配,發到後來快不夠,只好改成一人給一罐。不過無論多少,對阿嬤們來說都像意外之喜,她們未著手套的雙手對零度以下的低溫恍若未覺,接過罐頭,一聲聲感謝,似乎兩罐罐頭帶給他們莫大的幫助。
他們一個個獨自前來,獨自離開,踽踽獨行的背影讓小夥子心裡一陣酸澀,達尼亞重複著說:「我真的為他們感到很抱歉。」
(Film about activities of “Babushka Adoption Foundation” with English subtitles. 關於BA的認養計畫)
1990年蘇聯解體,前蘇聯國家經濟崩潰,退休金一瞬之間縮水貶值,多年震盪後,如今吉爾吉斯平均的月退休金是66歐元,以這裡的生活水平來說勉強夠用。但加上疾病所需的額外花費就完全不夠了,比如說奇諾爺爺的退休金有五分之三都用在藥品上。愛戴和小夥子說,因為吉爾吉斯的藥品仰賴外國進口,不是德國就是俄國,並不便宜。吉爾吉斯又沒有國家醫療保險,政府理論上說提供免費醫療,但實際上零零散散的周邊花費和藥品都得自行負擔。
BA的存在,多少彌補了一點政府的失能,不過認養資金的來源不足或中斷,以及其他照護服務的資源需求都是BA亟待解決的問題。另一個BA支持長者生計的方式,是依據社區特色,成立手工藝等傳統產業的互助團體,鼓勵創作並協助販售。於是,小夥子離開前,帶走了一些吉爾吉斯阿嬤的手工藝品,在他後來的旅途中,有時會想起幾個令他印想深刻的阿公阿嬤的臉,想著即將走至人生盡頭的他們,曾有著怎樣的人生,如今又是如何。
(林沖,目前為高山健行嚮導,分享個人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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