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玉/窮劇場裡再談《母親》

by 梁紅玉

戲劇之於生活,是怎樣的一種存在?有人期待舞台上的哈哈一笑,能解現實裡的煩憂;但也有人抱持社會學觀點,嘗試透過劇場創作、釐清許多「看似合理現象的不合理之處」。

《母親》劇照授權:窮劇場

2023年初始,一齣由「窮劇場」與王墨林導演合作的《母親》,創作概念雖來自「一切神話,莫非由母系而啟」,卻並非再現傳統社會當中的「母性」樣貌,而是延續王導演長年關注的父權、家國體制,不論是早年的《再見,母親》或挪用希臘悲劇的《安蒂岡妮》以及《脫北者》、《雙姝怨》等所謂「亞洲冷戰三部曲」系列;甚或是其後參與共製的《母親・李爾王》,有關「母系的傳承、女性的暴力與女性的反抗力量」,才是劇中反覆探問的主題。

經典的再挪用

就先聊聊幾齣被挪用的文本,雖然《安蒂岡妮》的故事,一般多偏重不畏強權、為兄長收屍的安蒂岡妮,但導演卻著墨倒行逆施的暴政,且輔以「報告劇」的形式,側面陳述台灣白色恐怖、韓國光州事件(年輕男子自焚抗議,也正是《再見,母親》的內容)以及中國大陸的六四天安門事件,進而讓我們感受那些「帶著亡者的抗爭力量與記憶、活在人間的母親們」的心境。

至於未在台灣上演、由台韓共製的《脫北者 The North Defectors》,除了細數「二戰中消失的左翼歷史」外,更有「脫北者」充滿血淚的艱辛歷程(女性多循著與中國人結婚、再輾轉到南韓的模式),而有幸到達南韓者,尚需面臨社會的歧視與高度資本主義剝削,一如知名影集《魷魚遊戲》裡的殘酷競爭,女性脫北者經常是弱勢中的弱勢。

至於改編美國劇作家莉蓮.海爾曼(Lillian Hellman)同名劇作的《雙姝怨》,2019年的劇場版,不但將文本中因學生謊言、引發同性戀疑雲的女教師角色,改換為歷史夾縫中的灣生「芳子」與台灣女性「春子」,同樣都面對著情感的試煉,但加入「報告者」角色的劇場創作,卻讓我們看到「大歷史中流動的愛」,不只包括性別,還夾雜著政治信仰上的某種「轉向」與背叛。

而脫胎自莎士比亞悲劇的《母親・李爾王》,之所以增添原劇中不曾出現的母親一角,是因為「無論怎樣的一個人,都是被母親所生下來的」,同時也暗諷李爾王「不肯放手」的某種蠻橫姿態,顯然和孩子耍賴一樣,何況掌權者動輒以「誰最愛我」來分配政治資源,肯定是災難一場。

有關《母親》這齣戲

再看《母親》一劇,除以精神分析處理母女間某種微妙關係外,也透過非敘事性的情節符號,任人解讀。在此,就不能不提日本已故作家佐野洋子,她曾於暮年時分,寫下自身與失智母親間愛恨關係的《靜子》一書,當時書中所描述的「憎恨母親的自己」與「母親的強勢作為」等角度,亦不時浮動在《母親》的創作中,成為揮不去的噩夢和隱喻。

劇中母親,是一位「嫁」來台灣的日本女性,在日本戰敗後、獨留台灣撫養女兒,以至於親情間存在著「相愛又相殺」的複雜情愫;更特別的是,由男演員來擔綱母親一角,或有「母性的強勢作為中、存有男性凝視」的設定;但也不排除「戰爭動員下、女人作為國家的生產工具」與「殖民與被殖民者身份」的多重辯證,身為女性的孤獨、性格上的扭曲,恐怕其來有自。

舞台一幕,滿地盡是血染的衛生紙,作為女兒的演員、撿拾紙片作成一朵朵血花,且將年老失智的母親裝扮成一位新嫁娘,一方面象徵母女間的血脈相連;另方面,亦可能置放於「遠古女性生育的神話史觀」下,強調女人停經後的某種失落,甚或被解讀成黯黑的「弒母場景」,也無不可。

然而,如此這般地去爬梳「母親」,有人以為太過無趣,但「窮劇場」用戲劇「窮究本源之心」,想來曾有過這樣的探問:此生寧作一隻快樂的豬,還是當一個痛苦的蘇格拉底?這,或許也是我的自問吧!

(作者任職於廣播媒體多年,主跑藝文線。曾任性平專案主持人)

更多紅玉的驚豔經驗在這裡

觀看次數: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