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玉/陰性書寫《正發生》
by 梁紅玉
若非今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法國女作家安妮.艾諾(Annie Ernaux),「陰性書寫」這個於課堂上偶現的名詞,甚少出現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
源自於法國女性主義文學理論的這個詞彙,強調女性應「書寫」自己(也包括語言文字之外的一些媒介),雖不排除男性參與,但總希望能在社會的主流觀點外,以各種方式呈現個人更細膩、私密,以及被壓抑的感官和情緒經驗。
安妮.艾諾獲獎後的一些報導,咸認為她以社會學的冷靜剖析和女性主義視野,打破了古典文學當中的諸多「浪漫之愛」,《世界報》也為文指出「透過書寫那些被文學認定為可恥的事物,如墮胎等……擾亂了文學秩序,一如她想要撼動的社會秩序」。與其試著說明何謂陰性書寫,還不如藉由安妮半自傳作品改編的電影《正發生》〈Happening〉,一窺端倪。
《正發生》召喚女性身體經驗
1940年出生於法國諾曼地近郊一個勞工家庭的安妮.艾諾,在歐洲文壇耕耘了 50 多年、出版過 20 多本著作,然而在台灣僅有 4 本譯作,且多已絕版,其中由《記憶無非徹底看透的一切》所改編的電影《正發生》,前陣子碰巧在台灣上演。這齣榮獲 2021 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等多項大獎的作品,描述墮胎尚未合法化的 60 年代法國,一個在學女孩意外懷孕的心路歷程,除面臨生理上的不適、更困於內在的掙扎煎熬,同時間還承受外界的不友善眼光,最終選擇一搏,以一己生命衝撞體制、鋌而走險,全劇雖採平實直白的線性敘事,卻讓人感到步步驚心、喘不過氣來。何故?
劇情安排彷彿末日來臨,當影片字幕一再顯示懷孕的周期,除了說明腹中胎兒正逐漸成熟、墮胎的危險性一步步升高外,也由於許多細膩寫實地畫面,其中即包括無關情色的三點裸露;一幕女孩對著鏡子曝露私處、嘗試以火鉗夾出胚胎時的膽顫心驚;或手持剪刀、剪斷連著死胎臍帶的血淋淋畫面;或僅僅是打開雙腿、仰躺著被「異物插入」時的緊張惶恐,皆喚起許多觀眾(女性也許佔多數)類似的身體感受。
至於成績向來優秀的女孩,掙扎於「墮胎才能繼續學業」的兩難,面對師長質疑,只能隱諱地說自己「生了一場只會侵犯女人的病」,而這種無人能替的真實經驗,恐怕不能以「生產是女人的天職」或「懷孕必將帶來喜悅」等說法一筆帶過,就如劇中的那段話:「我不是不想要小孩,但此刻若因為這個孩子,必須賠上我的一輩子,我會有怨……」然,中止懷孕這件事,似乎從來不是女人說了算,不禁再想起多年前的一部英國電影《天使薇拉卓克》(Vera Drake)。
墮胎權爭辯未曾消失
《天使薇拉卓克》的背景設定在 50 年代的戰後倫敦,樂於助人的清潔婦薇拉.卓克和家人同住,日子雖清苦卻也安適,但生活中唯一小小的秘密,就是瞞著家人義務幫人墮胎。也由於當時墮胎並不合法、手術費用也相當高昂,除家境優渥者或有機會私下就醫,社會底層婦女往往求助無門,而求助於薇拉者,除一些意外懷孕的未婚少女或受暴女孩外,更多的是因男人縱慾而受孕的已婚婦女,為了養活家中其他孩子不得不中止懷孕。
電影末了,警察敲門,前來應門的薇拉低下頭,輕聲絕望地說:「我知道你們的來意,我幫了一些年輕女孩、只是幫她們恢復月經……」薇拉最終被判刑入獄,雖然中文劇名加了「天使」兩個字。
墮胎一事,至今猶有爭辯。即便墮胎合法化已施行多年,但美國國會今年改選,又再次提出相關議題討論;法國雖在西蒙.波娃等婦運界人士提出「我要避孕權、也要墮胎權」聲明後的 1975 年,讓墮胎合法,但安妮.艾諾卻要等到 20 多年後,才動手寫下《記憶無非徹底看透的一切》,至於書寫目的既非爭取、也不是控訴,而是個人的深刻體會,進而以真誠動人筆觸,說明女人所經歷的這一切一切,其實依舊發生著。
(作者任職於廣播媒體多年,主跑藝文線。曾任性平專案主持人)
更多紅玉的驚豔經驗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