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之交系列】忘年之交要出師

by 張瓊齡

原本我們不過是碰巧一起到海外當志工和自助旅行的旅伴。

當年之所以全程同行,緣於她的敢於開口,以及我的不知如何回拒。

EMMA施盈竹。Emma提供
EMMA施盈竹。Emma提供

那趟旅行之於22歲的她,明的是考上研究所向母親討來的犒賞,隱而未說的則是為了逃避開學後迎面而來的社團領袖的重責大任,以及對於前途茫然的一種自我放逐;之於39歲的我,除了做為自己依然存活於人間的歡慶,也是主動迎向40年華的一趟放空旅行,準備在旅途中,接受命運之神再次對我出招、發牌。

形影不離66天相安無事

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莫名其妙地在彼此的生命歷程中佔有了份量,全無設防。她未刻意拜師,我也無意收徒,然而回顧這段源自於2007年夏天的一段緣分,除了暫以師徒關係視之,似乎也難以再用其他關係比擬。

我生性孤高,自小不愛黏黏膩膩的人際互動;她正巧少根筋,覺察不到我木然神情下的心緒起伏,於是我們那段24小時連續66天除了洗澡之外堪稱形影不離的相處,相安無事。

那年返台後,我們回到各自軌道,只在網路上偶爾魚雁往返,實質生活上全無瓜葛,也不刻意連結。之後她央我寫過一封推薦函,想爭取赴海外服務的補助,我笑她不自量力,還是勉為其難寫了諸如身壯如牛之類的優點,並語帶諷刺地說對方要是錄取了她,那我將要對該組織予以輕看。

東帝汶蹲點一年脫胎換骨

突然間,卻聽說她果真休學,隻身前往東帝汶蹲點一年了,但因當地通訊不便且所費不貲,終於忍到她返國約見相談原委。乍見之下,驚為天人!那個,兩年前在我身邊跟前跟後,無論國人或外國人都以為她只有14歲左右的黑乾瘦女孩,經過東帝汶一年洗禮,竟有脫胎換骨、轉大人之效,除了一改害羞不敢言的性情,連長年的駝背都不藥而癒,腰桿挺得筆直;甚至長相,跟自小常被以為是雙胞胎的妹妹,都有了區別。

原來,當一個人長出真正的自信後,面相跟著也不再渾沌,有了個性。

瓊齡和Emma在達仁鄉台坂部落合影。張瓊齡提供
瓊齡和Emma在達仁鄉台坂部落合影。張瓊齡提供

當她長出了個性,我才真把她放進心裡,成為日常念頭裡不時會自然關注的對象。此後的她,再不會因為我叨唸她、直接教訓不假辭色而畏懼退縮了。我開始像個家長般,關注起她的未來,但主要是在國際參與及NGO相關方面,有關生計營生方面的,我們這對老小,同等級地不食人間煙火。

時序來到她研究所畢業前夕,問明她此後依然想涉足國際的心志,這回換我主動幫她張羅推薦函的事情了,央了一位重量級的作家&國際NGO顧問具名推薦,還跟她討論志願的排序先後,分析利弊得失,果然,以她的資歷如願前往第一志願的埃及進駐,趕上了人家茉莉花革命的歷史時刻,也在解放廣場談了生平第一場的傾城之戀,改寫她素來只搞曖昧不談戀愛的情史(見 愛情,真的可以「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就好嗎?)。

2012年秋天,海外志工任期結束,如我所料,她果真失魂落魄地返台了,一段放不下卻又不能不放手的戀情,一個還不想回卻又不得不回歸的祖國;去國兩年,我知道她絲毫沒為將來做出任何盤算,某種程度,她的確是奮力活在當下不想未來的人。

交棒前奏曲

藉著舉辦我倆相識五週年慶的理由,我規劃了一趟為時37天的環島旅行,透過20場公開分享,讓她把過去幾年來累積的國際參與經歷一一反芻整理,同時也將我在台灣各地的人脈與之連結,旅途中我不斷地說著:「日後只要聽眾是30歲以下的人,就找她分享吧!」

台灣環島旅行結束後,緊接著是為期60天的中國及東南亞國家之旅。除了旅行,基本上也還是人脈移轉的想法,光是中國就佔去我們五星期的時光,我認為她在學生時代短短幾天的走馬看花,根本看到的只是樣板中國,得讓她從南到北,感受一下日常生活的中國。或許,也算為她日後在中國工作預埋伏筆。

風水輪流轉,五年前那趟初相遇的旅行,是羽翼未豐的她巴著我不放;五年後,我知道是自己硬把不得不歸巢的刺鳥、失魂落魄的她揪在身旁。

旅行過後,在我間接引介下,三個月內她經歷了一份不堪回首、血汗NGO的爆肝工作,也讓我驚覺到,原來,台灣某些NGO的資深人員已陷入自顧不暇、無力培力新人卻只會用草莓族來編派年輕人不耐操的窘況……真是情何以堪!

回過頭來,我逼使她把兩年的埃及經歷連同所有國際參與的點點滴滴化為文字,於2014年夏末成書,彼時再次動盪的埃及此時此刻又適時幫了她一把,讓她在出書打書之際,巡迴全台旅行分享埃及近況並且廣受各類媒體歡迎,作為一位素人寫作者,她擁有了不知哪兒來的天時地利人和……

然而這一回,我不再與她同行,只在遠方、在暗地裡凝望著,觀看著她會不會在掌聲中、在鎂光燈下,迷失了自己……

一句Follow me,領取畢業證書

誠如我們當年不知不覺地進入彼此的生命;不知不覺地,我感受到放手的時刻即將來臨,有時我故意對她說,趕快離我遠一點,把名額讓出來給其他有緣人,我時間精力有限,不能只耗在她一人身上,而她竟然皮皮地回說,一定會好好照顧師弟師妹的……

聽說過往的學徒,拜師學藝,灑掃應對進退樣樣都來,三年四個月得以出師,屈指算來,我總說她跟我這段不知是哪兒來的「孽緣」,竟已綿延七年多。

在我心裡,她早已經出師了。

就在2012年,我們一同到成都旅行,面對著火車站前、車水馬龍正在蓋地鐵的兵荒馬亂之際,她使出在埃及練就的過馬路本領,一句follow me,指揮若定地領著我穿越馬路的那一刻,我已明瞭,即使走上國際後依然沒治好少根筋毛病的人如她,到任何一個地方過生活都沒問題的。

難怪連從小最擔心她將來養不活自己的媽媽,後來已經不再逼她考公務員,只說:「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就好。」

她是施盈竹,一個小我17歲的忘年之交。

自我們常州旅行歸來,我有時會用常州話「施小佬(小孩之意)」暱稱她。

在國際上,她以EMMA之名行走,但這名字的緣由本土到不行,原是她高中同學,用以形容她狀似「阿嬤」的行徑取諧音命名。

(作者現為茲摩達司社會企業執行長;曦望企業有限公司負責人(專事:社企創投))

註:瓊齡以Connie為筆名與Emma於2012-2013年在網氏共同開設專欄「女.COM.女」,代表二位不同世代女性,以對話的形式進行思想上的交鋒。Emma目前專欄為「艾瑪的異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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