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瓊齡/生命如長河:故事從「先生很胖」說起

by 張瓊齡

前言:這篇文章,受到淡水社區大學和無論如何獨立書店合作,在2022年 3~5 月間開設的一門課程「生命如長河:敘事與懷舊之生命故事書工作坊」的啟發而寫。

瓊齡與先生於2001年的婚紗照。張瓊齡提供

之所以會知道這門課程,緣於我和去年的女性影展失之交臂,因此,當我從大學同學--真理大學劉亞蘭副教授的臉書得知,淡水社大選了幾部女性影展的影片播放並舉辦映後座談,便帶著媽媽走一趟淡水小旅行,因而邂逅了這門課程。

故事從「先生很胖」開啓……

基於團體動力課程的品質與上課空間的限制,這門課程只能招收 15 名學員左右,首先從引導者自身的故事揭開序幕,爾後,從「說書人」牌卡,每個人抽出 1~2 張牌卡,開始逐步回顧並揭露自己的故事,同時,每個人也為自己的這齣人生戲碼命名。

縱然,我在政大哲學系大一的哲學概論課,就已經接觸過團體動力,卻是在這次的工作坊,強烈感受到團體成員受到彼此生命故事牽引的魔力。

4 月 6 日的這堂課程主題,是分享各自的童年往事和童年玩意兒,卻沒想到在聽完所有人的分享後,勾引我寫出以下的文字。最後一位分享的夥伴,言語之間提到她的先生很胖,我的故事,就從「先生很胖」這個點開啓……

直到 2022 年4 月 10 日,我先生就過世滿 20 年了。

他很胖,有 120 公斤。

在他之前,我有個藕斷絲連分分合合的前任,曾問他為何執意分手,本以為會聽到什麼高明的理由,他卻說,因為我太胖,我以為自己聽錯,誤解他的意思,或是他故意要氣我,反反覆覆再問了很多次,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開玩笑,只是,令我困惑的是,當時的我也不過55公斤左右,比起現在的噸位,可是瘦很多,好嗎?難道他慾望一個紙片人嗎?

正式分手後,我在 1999 年夏天(九二一地震之前)遇見未來的先生,我心裡暗想著,這下子不可能再有人嫌我胖了吧?

確定交往後,當時還是男友的他說,從小就因為胖被歧視,難聽的綽號就略去不提了,甚至還曾有不認識的人問過他,可不可以用雨傘戳他肚子,看看是不是硬的,諸如此類莫名其妙的要求,他從來不敢想像會有人無視於他的體態,真心對待他。當年,我身邊幾乎沒有人認同我和他在一起,我媽還想方設法,發動我週邊友人勸諫,唯一最善意的說法是:「瓊齡,我想妳愛上的是他的靈魂。」

1994年瓊齡先生(右一)為陳定南競選台灣省長助選。張瓊齡提供

先生將我視若珍寶,和我在一起感到榮幸

他是直接參與野百合學運的成員,從高中就開始參加左派讀書會,聽各式的政見發表會。他說很高興在他之前,我有過其他的情感,他說擔心自己無法給我豐富的各種經驗。

在我心中,他的觀念先進不俗,不是會拘泥於禮俗的人,然而,他跟我求婚的次數難以數計,每次都被我用恐婚為由,直接或間接拒絕了。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明明就不是一個守舊的人,為何對婚姻制度執著?

他說,我們以後還有很多事情要一起跟這個世界抗爭,既然志同道合,在結婚這件事不如從眾,少浪費一點力氣。還有,如果我們可以結婚,他會感到很榮幸。

想想,前任為了一個形而下的理由要跟我分手,眼前這個人則把我視若珍寶,覺得和我一起感到榮幸,何樂而不為呢?

從13歲起開始從自己父母及親人思考婚姻議題的我,當時已經是個看淡婚姻也不追求婚姻的人,正因如此,和一個「婚姻市場不看好」的人成婚,我並不覺得委屈。

求婚契機竟是因阿扁的女兒

至於答應他求婚的契機,說來也是場意外。

2001 年六月,我和媽媽與大弟驅車到台中參加小弟的大學畢業典禮,在回程途中,聽到廣播提及,當時的總統陳水扁女兒即將步入禮堂,我媽媽聽了隨口說,哎呀,阿扁的女兒都要結婚了,我們家的女兒怎麼什麼消息都沒有?當時,我媽媽已經知道勸阻無望,轉而逼婚,而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氣,回她說:「怎麼沒有,我證明給你看!」手機拿出來,就打給男友說:「我媽說,怎麼都沒人來提親?」電話那頭的他,唯恐自己聽錯,小心翼翼,略帶顫抖的語音回問:「是……真的,可以嗎…?」

就這樣,我們在那年 8 月訂婚,11 月下旬結婚,12 月先到印度之後到日本度了兩次蜜月,隔年 2002 年 4 月 10 日那天清晨,他突然在睡夢中過世了。

我們相識交往兩年多,結婚四個多月。他說過,在我們相識前的兩個月,曾經沮喪到想結束生命,在交往過程中,我也感覺他可能有某種程度的憂鬱,而我只跟他說,如果有時想一個人躲起來,不理會這個世界,我完全尊重,但是不能夠讓我找不到,他答應,並且至死都信守承諾。

想想他 37 歲的人生,悲苦甚多,5 歲就知道當父母拿刀相向時,必須趕緊犯錯,讓父母把怒氣轉移到他身上,甚至連棍子都打斷,我問他,你是神童嗎?為何不怕被打?他只淡淡地說,不這樣,我就會沒有爸爸媽媽了……

瓊齡與先生赴日本度蜜月合影。張瓊齡提供

先生驟逝體悟活在當下

雖然,我們只有 4 個多月的夫妻緣,但我確信,我們相識後的兩年多,當是他人生最快樂的歲月,而他可以安息在心愛的人身旁,這也是我得以沒有停留在悲傷太久的緣由之一。

我承認,自己不像他愛我那麼多,他曾說,就算我死了,也會把我的神主牌迎娶回家,但我知道,他死了,我不會跟他的神主牌結婚。

近 20 年來,我有過其他的感情,但沒有再婚,最主要是我對婚姻原本就沒有追求,若非先生那麼想婚,極可能也不會有這一段短暫的婚姻。

自他走後,我自忖對很多事情的尺度都放寬鬆了,也更能夠活在當下,包括對於情感的流動性,以及勇於表達。也因為他的離去,我自 2004 年起,展開為期 10 多年的國際服務,直到新冠疫情前。

關於作者,瓊齡如此自述:

只要一陣子沒見,就發現她怎麼又換了身分。

1991年從林口長庚兒童病房展開志工生涯;1992年進入社會就涉入非營利組織領域;2004年透過國際志工服務與世界連結(前述幾項是歷史事實不會異動)

2020年以臺師大研究生身分到金門大學當一學期交換生。偽出國,真longstay。

2021年5月,新冠疫情進入三級警戒後,多與母親窩居家中,乃至於成為全職媽寶。

2021年6月,《孩子,我要和你一起老去:打造愛與夢想的肯納莊園》出版,和肯納家族一起連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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